景漠宇看向金助理,金助理立刻有所領悟,說:“明天的行程有點緊,我盡量安排吧。”
景漠宇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這場飯局也在厚重的夜色中落下帷幕,接下來是別有一番滋味的相送時刻。景漠宇和金助理自然乘坐自己的車,程總也有自己的專車,不需要別人操心,陳經理則張羅著安排車將美女們逐一送回住處。
晚風徐徐,夜色迷離,景安言的心裏蕩起絲絲縷縷的牽絆。她悄悄地瞄了一眼身邊正欲離開的人影,說:“陳經理,我的學校不太順路,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那怎麼行!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很危險。”
“我住的酒店在T大附近,不如,我送你回去吧。”淡淡的聲音從景漠宇的口中傳出,氣氛驟然變得有些詭異。
景安言不想拒絕,又不好直接同意。
陳經理想回絕,又不好直接回絕。
氣氛僵了一陣,陳經理終於還是挺身而出,英雄救美,幫她婉言謝絕:“已經這麼晚了,怎麼好麻煩景總呢,其實也不是很繞路,我們送就好。”
景漠宇沒再堅持,和程總握握手,上車離開。景安言也隻好壓下滿心的戀戀不舍,乖乖地上了公司的車。車子在城裏轉了一整圈,最後繞到了T大的門口。
景安言走下車,冷風混著尾氣的汽油味鑽進鼻腔,吹得她幾欲作嘔,胸口也愈加憋悶。她俯身幹嘔了幾下,深吸了幾口冷氣,胸口才舒服了一些。拍拍胸口,她轉過身靠在街邊的一棵老槐樹下,靜靜地捧著手機,等待。
自從二十歲生日那天起,不管多想他,她都不會主動給他打電話,怕惹他煩心,所以,她習慣了等待,習慣了這種在希望和失望中徘徊的心情。等了很久,很久,等得身體已經在冷風中麻痹,她的手機終於響起了他的專屬鈴聲。
確定不是她的幻覺,她按了一下接聽鍵,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鬆愉悅:“我已經到學校了,你也到酒店了吧?”
電話裏傳來陣陣風聲,聽起來不像在酒店。
“你在哪呢?”
“回頭。”
她回頭,暗夜裏,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若是再年輕幾歲,她一定直接撲上去,大聲地告訴他:“你知道嗎,我真的想死你了!”他應該還會淡定地攬住她凍僵的肩膀,表達著擔憂的責備:“這麼晚了還不回寢室,不知道晚上壞人多嗎?”
而眼下,他就站在她的麵前,她甚至能清晰地聽見他的呼吸聲,她卻不知該以什麼樣的姿態邁出第一步、以什麼樣的方式開口,故而打定了主意,他不動,她也不動。
景漠宇掛了電話,走向她,脫下外衣搭在她的肩上。他掌心的滾燙隔著一件外衣還是烙在她冰涼的肩頭,攪亂她心裏的一池春水。當他答應娶她時,她是開心的,開心的同時她也清楚地知道,這並非他所願。她就像個偷了別人的“東西”的小偷,心中快樂滿足,又常常感到不安、矛盾。看不見他時,她拚命地勸自己把“幸福”物歸原主,求個心安理得;看見他時,被他溫柔地對待,她又像被洗腦一樣,拚命地想去相信這段婚姻有存在價值,相信他會愛上她。
沉默的空氣中彌漫著尷尬,她想說點什麼打破沉默,想來想去,問了個毫無意義的問題:“你在這裏等很久了吧?”
“沒有。”他平淡地陳述著,“我一直跟在你們的車後麵。”
“啊?你一直跟著我?難不成,你還怕陳經理把我賣了?就算要賣,他八成也會賣給你。”
“我花了這麼多錢娶你,賣給誰我都虧本。”
“你花錢娶我?該不會,那場敗家婚禮是你辦的?”她還以為那種張揚的奢靡,是她老爸的風格。
他挑眉:“敗家嗎?”
“呃……”其實,她現在回想起來,覺得一點都不敗家,浪漫的碧海藍天特別唯美。
“一輩子就這一次,我不想留下遺憾。”
一輩子、一次……聽起來多麼有海誓山盟的意味、海枯石爛的真心。可她總有點不太確定,又問了一遍:“你確定就一次!”
景漠宇沒回答,垂眸拉起她的左手。
景安言指尖一涼,低頭去看,一枚鉑金戒指套在她的無名指上,映著昏暗的街燈,熠熠生輝。
她有些難以置信地抬頭看他:“這算是婚戒嗎?”
“嗯。”他望到她的眼底,鄭重地說,“言言,你讓我考慮的事情,我認真考慮了。我不會跟你離婚。”
“為什麼?”
“以前我不想接受你,是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愛你,怕會傷害你,我希望永遠都做你的好哥哥。可是現在,我們已經走到這一步,不可能像以前一樣……”
她直截了當地問:“現在,你愛我嗎?”
他沉默了一下:“你和爸爸是我的至親,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想失去你們、失去這個家……你明白嗎?”
“我明白。”她明白,可這並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她失望地移開眼。
她從來不想去勉強他,可到頭來,終究是這份親情成了囚禁他的枷鎖——於他而言,她不過是他的親人、他的責任。對於一個無父無母、無親無故的孤兒,親情是他好不容易失而複得的東西,他害怕再失去。他寧願賠上一段不幸的婚姻,也想守住他的家、他的親人。
她咬著牙,脫下無名指上的戒指,塞回他的手裏:“不愛就是不愛,我不勉強你,你也不必勉強自己。”
景安言轉身離開,黑夜中的路看不到盡頭,就像永無止境的愛與痛。
景漠宇站在原地,攥緊了拳頭,忽然覺得胸腔一陣刺痛,他隱約感到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在離自己而去,和親情一樣重要的東西。很久以後,他才明白——那是愛情。
他們的關係,早就不是“親情”二字可以輕易概括。
眼看景安言的身影即將消失在校門口,景漠宇按了按自己的心口,理智告誡他此時應該轉身離去,可……他還是不想放棄啊。
他邁開步子,沒有轉身,而是往景安言的方向大步邁去,果敢、堅定。
“言言,”景漠宇追上去,握緊她的手,指尖糾結在一起,似乎在表達著一種執著的堅持,“給我點時間,我會努力做個好丈夫,我會盡我所能讓你幸福。”
“言言,你再給我點時間——”他摩挲著她的臉,用指腹抹去她的眼淚,眼底醞釀著孤注一擲的深情。
她想推開他,雙手卻使不出一點力氣。
兩人靜靜地站著,直到一陣涼風吹來,景安言打了個不合時宜的噴嚏,景漠宇才帶著一絲笑意地開口:“今天有些晚了,別回寢室了,去我的酒店睡吧。”
景安言沉溺於此刻苦盡甘來的甜蜜,已經無暇思考,羞紅著臉點點頭。
到酒店後,景安言一眼望見那張超大的雙人床,腦海中浮現一些畫麵,臉上頓時一熱,急需降溫,所以,當景漠宇問她“要不要先泡個澡”時,她想都沒想,使勁地點頭,半晌後才明白他的話,那個“先”字,好像有點意味深長……
“我先去洗,然後給你放水。”景漠宇絲毫未察覺她的胡思亂想,轉身進了浴室。
景安言舒了一口氣,打量房間的擺設。在學校住慣了簡樸的宿舍,乍一看這樣富麗堂皇的套房,總覺得有些遙不可及,其美則美矣,卻少了中國傳承的人情味,反倒有幾分……情人味。
情人味?聯想到這個詞,她不禁笑出來,內心生出一分不合時宜的隱秘的喜悅。
流水聲停了,景漠宇走出來,浴袍隻鬆鬆地穿在他的身上,誘惑著她的目光順著水珠滑落的方向,一路往下看去。平時他總是衣著筆挺,一身禁欲氣質,而此時則充滿了誘惑……
“水放好了。”他的聲音被熱水浸過,有了暖暖的溫度。
“哦。”景安言尷尬地收回視線,往浴室走去。
洗完後,她隨手抓了件浴袍,穿到一半,似乎想到了什麼,又脫下來,換成用浴巾包裹自己的身體。走出浴室,她往臥室看去。床頭櫃上放著兩杯紅茶,熱氣嫋嫋。倚在床頭翻雜誌的景漠宇卻透著清心寡欲的冷意,讓她不知如何靠近。
靜靜地站了半晌,景安言才開口:“呃,要不,我去客房睡吧。”
景漠宇愣了一下,抬起頭,眼中閃過一抹稍縱即逝的失望:“你的頭發還濕著,過來,我幫你吹幹。”
“哦。”
吹風機的暖風拂過她的發絲,他身上的清冽氣息漫過她的感官。她仰起臉,望進他幽暗的眼裏……
景安言想起了小時候。每次洗了頭發,她都要被他強行按在沙發上吹幹頭發。因為受不了熱風吹在耳後的酥癢,她躲來躲去,難免會扯斷一兩根他握在指間的發絲,陣痛連連,她指控他虐待她,他笑著威脅她:“你要是不聽我的話,我以後天天這麼虐待你,虐待你一輩子!”
她連忙乖乖地點頭:“我聽話!”她內心想的卻是,如果真的是一輩子的話,那麼虐待也沒關係啊。
後來長大了一些,她知道晚上濕著頭發睡覺會頭疼,於是,洗完澡就會乖乖躺地在沙發上,枕著他的腿,等他給她吹幹頭發。他的指尖熟練地撩動她的長發,再也不會扯痛她。
再後來,他申請到美國讀大學,一年隻回來看她一兩次。到了晚上,他隻顧著專注於各種天書一樣的資料,早已不記得這種小事,可她時刻惦記著。
有天晚上,她終於鼓足勇氣,洗完了澡,穿著黑色的蕾絲睡衣,拿著吹風機去找他。
“怎麼?主動來找我虐待你?”他關了電腦屏幕上顯示的英文資料,接過吹風機。
“是啊,我決定犧牲一下,滿足你這個虐待狂的惡趣味,免得你欲求不滿,去找別的女人……”
他啞然失笑:“你以後少看點網絡小說吧,說話越來越亂七八糟了,哪像個女孩子。”
“嗯,好吧,那我以後專攻影視作品,咦,《情迷六月天》你看過沒?網上對它的評論不錯,哪天咱們看看唄?”
他撩著她發絲的手一頓,視線掠過半透明的蕾絲睡衣,又迅速移開,專注地幫她把頭發吹幹。
他中斷碩士課程回國之後,他沒再給她吹過頭發,她也漸漸戒了這個被“虐待”的嗜好。而此刻重新感受,實在別有一番滋味。暖氣陣陣,她看著他低垂的眉眼,感受著他指尖留在她發絲間的溫柔,恍然如夢。
“我是在做夢嗎?”她的聲音太淺,輕易便被吹風機的轟鳴聲掩蓋。
風太暖和了,吹得人昏昏欲睡,景安言不知不覺中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在夢中,景漠宇告訴她,他已經盡力了,就算他把她壓在身下,達到歡情的巔峰,他還是隻當她是妹妹。她受此大辱,二話不說拉著他去了民政局。兩個紅章蓋下來,他們的婚姻解體了!
再沒了責任和承諾的束縛,他迫不及待地奔向白衣飄飄的許小諾,一對璧人緊緊相擁,夕陽和晚風為他們歡呼,那場景真美!
她微笑著祝福他們,還拍著胸口承諾:“你們放心,我會擺平老爸的。”
他們相擁著離去,她捂著劇痛的心口蹲在地上,百思不得其解:他在黑夜裏抱著她的時候,明明那麼緊、明明那麼深,怎麼會隻把她當成妹妹?她怎麼都想不明白!
想留的人留不住,不想他來的人,偏又來了。齊霖不知從哪裏冒出來,逼著她履行賭約,嫁給他。她嚇得使勁搖頭,無奈身體一點都動不了,話也說不出來。他趁機把冰涼的鑽戒套在她的無名指上,還溫柔地把她擁在懷裏,深情地呢喃:“言言,你會是我這一生唯一的女人……”
她當真被感動得一塌糊塗,差一點就意誌不堅定,以身相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