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皇太女殿下
隨著時間的流逝,持盈依然沒有醒轉的跡象,鳳君心急如焚,瞪著太醫院一幫束手無策的庸醫,恨得咬牙切齒。
不是沒有想過持盈會遇到各種危險,做父母的,從有寶寶那一刻起,便常有寶寶走失、被壞人拐走等夢境。鳳君的噩夢更加豐富。一個儲君所能遇到的各種迫害,都被鳳君輪流夢了一遍,落水自然也在其中。而他的應對措施則是更加全麵細致的保護寶寶,為她代勞一切。以為隻要團團在自己的羽翼下,便可杜絕一切危害。
事實證明,他太自負了,而正是他的自負,害了團團。
元璽帝見鳳君又急又恨又自責,整個人都處於崩潰的邊緣,身為妻主,她覺得有責任安撫一下:“我像湯團兒這麼大時都能獨自解決刺客了,落水算個什麼事,你瞧你把我女兒養成了什麼樣?我讓她學鳧水,她嗆個水多正常,你防我跟防後娘似的。還偷偷到廟裏給她求避水避火符,以為戴幾個符就能安枕無憂。好了,別生無可戀了,我就不一一細數你幹的蠢事了。湯團兒是我生的,我穆元寶兒生的娃不會這麼廢柴,主要是這幫太醫沒用,若是牧雲哥哥在……”
原本一蹶不振的鳳君聽見元璽帝最後掐斷的一句,頓時開啟心中警戒,生無可戀的黯淡眼眸瞬間轉作鬥誌昂揚的清亮:“你可終於找著機會了,想把他召回來麼?想得美!還是那句話,有他沒我,有我沒他!我就說近些時你老是推三阻四,原來是生了二心,對我生了厭倦,想要始亂終棄!”
不小心碰翻了醋壇子,元璽帝悔不當初,尤其思及多年前的一次。那時湯團兒豆包兒還小,她收到了前太醫令柳牧雲寄來的一封雲箋,被鳳君發現,大吃一醋,轉頭就帶著湯團兒回了西京,整整鬧了三個月的別扭。最後還是她攜著大學士們不惜狗血淋頭擬就的表白情書,親赴西京,軟磨硬泡,才將鳳君哄騙回來。
鳳君吃起醋來,從後宮到朝廷都不得安寧,元璽帝想來就心悸。
“我明明隻是個假設句,誰說想召他回來了,他離京遊曆是他的誌向,我又豈能強迫得了他?你還有臉說我對你推三阻四?都一把年紀還這麼精神,還口口聲聲要生七子八婿!我每日應付那些沒事找事的朝臣都應付不過來,還要應付你這個老不正經,我都要心力交瘁猝死了,還要被誣陷,簡直生無可戀……”
帝後拌嘴,旁若無人,滿殿的太醫原本就因喚不醒儲君而壓力山大,還被迫聽著這一瓢瓢的狗血後宮日常,其中還有剛入太醫院年不滿十八的少年人。這個世道對太醫簡直太殘忍了。
白行簡就是在這時入了殿。顧淮抱著醫箱在前穿梭,用肉身開辟一條路,為的是白行簡不必碰觸到這滿殿黑壓壓的人。不顧太醫們的詫異和嫌棄,白行簡穿過眾庸醫,自然沒有好臉色,所到之處,一片冷氣蔓延。以太醫令為首的禦醫們見到這位高居黑名單榜首並蟬聯至今的蘭台令,均是眉頭大皺,不由自主回避,越避越開,徹底為他讓出個寬闊的區域。
白行簡走向屏風前,站定施禮,打斷屏風裏的夫妻吵架:“陛下,若殿下尚未蘇醒,臣有一個人選,可一試。”
吵架的二人暫緩夫妻生活不協調的內部矛盾,想起這場拌嘴的起因是持盈,一聽白行簡言語,仿佛有了救星。
“什麼人,帶上來!”鳳君也顧不上拌嘴了,既然白行簡說話了,想必是靠譜的。
從顧淮隨白行簡一同進殿時,太醫令就有種不好的預感,這個不知好歹的小太醫竟沒有被白行簡羞辱到瘋掉,這不合邏輯!當顧淮果然在白行簡的目光示意下,緊張地走向屏風後,太醫令知道今日恐怕要糟糕。
更叫太醫令吃驚的是,白行簡竟也跟去了屏風後。他究竟要幹什麼?太醫令恨不得自己也跟過去瞅瞅。
元璽帝和鳳君給顧淮讓了持盈床邊的位子,二君救女心切,也顧不上對白行簡的突兀出現表示異議。此處是儲君寢殿,持盈的臥房尋常除了太醫,不曾有其他外人,尤其是男子造訪。白行簡自然也是頭一遭到此。
二君給顧淮讓位,顧淮不著痕跡給白行簡挪地方。他便清楚看見這位平日裏活蹦亂跳的皇太女此刻緊閉雙眼,安靜地躺在柔軟舒適的緞麵被褥裏,枕頭也是柔軟舒適的。白行簡想起自己那方硬邦邦的枕頭,硬邦邦的床榻。
顧淮首次離陛下鳳君與儲君這麼近,緊張自不待言。踏足皇太女的香閨,見到了儲君殿下,顧淮大吃了一驚。頓時感覺自己又一次被傳言結結實實地欺騙了。說好的禍星降世呢?說好的混世魔王呢?說好的招不到夫婿引陛下鳳君競頭疼呢?
這樣五官精致結合了陛下與鳳君二人之優點,美貌之加倍,怎麼可能是傳說中討人嫌的宮廷噩夢?怎麼可能招不到夫婿?
顧淮心口砰砰直跳,上前一步,小心翼翼揭開被褥一角,都仿佛是對仙女的玷汙。被褥一掀,一個繡著圓圓胖胖的湯團子睡袍便露了出來,可愛得顧淮一顆心都要蹦出來,然後融化掉。
白行簡瞥了一眼這隻大湯團兒睡衣上的小湯團兒,頓時心中便對元璽帝和鳳君二人的品味充滿了懷疑。儲君這般年紀還被當做小兒養著,難怪行事莽撞且幼稚,性情惡劣且幼稚。
元璽帝和鳳君並不知他們給長女定製的團團睡袍太過奪人眼球,隻見前麵兩人仿佛都陷入了沉思,不由跟著緊張起來,莫非湯團兒難治?
“顧太醫。”白行簡出言提醒一下顧淮,發呆當合時宜,顯然他們因一隻繡花團子浪費了一點時間,不能再耽擱了。
顧淮忙將自己融了一半的心塞回去,避開不看持盈的臉,然而還是避不開衣服上那隻團子,怎麼可以這麼可愛,針都拿不穩了……
白行簡不得不給他一點壓力,讓他冷靜一下。他抬目見床榻垂簾垂著一塊麒麟刺繡,未多想,抬手扯了下來,扔到持盈身上,蓋住了那隻胖團子。然而,二人再定睛一看,顧淮的一顆心更是加速融化,太、太可愛了!怎麼會有人繡一隻萌萌的麒麟!人家是神獸,為什麼要這樣對待!
一隻胖頭胖腦的麒麟趴在持盈身上,仿佛在覬覦一隻美味可口的湯團兒……
這皇家的品味果然是不能好了!
白行簡對儲君寢殿的其他布景不敢再抱指望,袖子一動,奪過了顧淮手裏的銀針,兔起鶻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紮入了持盈側腹,輕撚幾下,同時另一隻手挽起持盈的袖子,拖住她滑嫩的手腕,取針紮入穴位。持盈手指驀然一動,勾住了他手指。兩人手指交纏到一起,顧淮偷偷看一眼白行簡的側臉,蘭台令冷峻的麵容毫無所動。
興許蘭台令根本就不在意這點小動作,他不加理會,繼續撚動銀針,直到持盈嘴裏嗚咽了一聲,他又以迅雷之勢收針,推入袖中。
整個過程,二人都是擋著元璽帝和鳳君的視線。顧淮作為太醫來看診,身體傾靠較前,是對床上病人看病的姿勢,而白行簡自始至終站得筆直,身形疏離,完全沒有行醫施針的動作幅度,仿佛純粹是在觀看太醫施救。
二君在持盈嗚咽時便一同邁步上前,圍到持盈身邊,皆以為是顧淮神醫手段。
“團團醒了麼?”鳳君急切問。
“尚、尚未完全清醒,還需輔以藥劑!”顧淮緊張回應,心道原來皇太女殿下小名叫團團,好可愛。
“你來開藥。”元璽帝指明顧淮。
顧淮打開隨身藥箱,從中取出早已備好的幾位藥,躬身呈上:“臣……在太醫院時已抓了藥,以備不時之需……這藥的搭配可能比較奇特,但請陛下相信我……”
“你來煎藥,湯團兒就由你負責。”元璽帝再度指明顧淮,並十分看好這個小太醫,“小小年紀,醫術了得,現任太醫院幾品醫官?”
“回陛下,臣為六品醫官!”顧淮心猿意馬,原來皇太女殿下小名的全稱是湯團兒,好可愛。
“喔,那以後就是四品醫正了。”元璽帝金口玉言,直接淩駕太醫院內部升遷的規章典製之上。
就連鳳君都沒有提醒元璽帝又不按規章製度辦事。
屏風外麵候著的太醫令和整個太醫院的太醫都驚呆了,六品醫官直接越級晉升四品醫正,太醫院從未有過,竟被一個看不上眼的新人開了首創,叫眾醫官情何以堪!以及陛下你僭越了啊陛下,就不怕史官……不對,史官就在旁邊站著……
旁邊站著的史官仿佛沒有察覺元璽帝僭越的事實,一言不發,額上卻生出汗水。
而當事人顧淮因為受到了衝擊,忘了謝恩,待想起來時,發現身邊已不見了蘭台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