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皇太女殿下(3 / 3)

愛是什麼?不過是皮相迷惑下的錯覺,能保幾時?隻有少年才會口口聲聲刻骨銘心的愛。如他白行簡,刻骨銘心,唯有恨。

他準備丟開《鹽鐵論》,那位頑劣的儲君怎麼可能閱讀這樣的書,大概也是當做玩具的一種吧。目光忽然瞥見一頁注解,手指停在那一頁,拿起書,讀了印本旁側的小字。對論述中鹽鐵為根基的觀點質疑與補充,論據雖不獨到,想法卻是特別。觀字跡,端妍秀麗,筆勢出自鳳君,略有變化,與每旬日的作業筆跡不甚相同。

白行簡一時詫異與懷疑,甚至忘了腿疾。注解內容與筆跡絕非鳳君所留,種種證據指向那個頑劣的家夥,怎麼可能!

這時,書中飄出一頁紙,落到地上。白行簡暫收驚訝,彎腰拾起,引得膝蓋一陣疼痛。但紙上的玩意兒很快就給他止痛了。

一張名貴宣紙上橫七豎八塗鴉著幾個粗糙的小人兒,體型較大的一個簡筆小人兒手撫木杖站在一張案台後,表情嚴肅,表達的方式是嘴角向下。案台下坐著一幫小人兒,寥寥幾筆表達人群。而其中濃墨重彩細致描畫的小人兒格外鮮明,有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秀氣的小嘴,連小鞋子上的纓絡都描摹了出來,表明身份的是衣服上圈了一隻圓圓的團子。這隻團子正在寫字,“刁民”二字剛剛收筆。

白行簡從未見過這樣簡陋又粗暴的畫作,不覺十分汙眼,不會作畫何必勉強?簡直玷汙紙墨!忍無可忍,他又看了一眼,團子畫得倒是挺圓,但畫夫子竟然如此敷衍,所用筆墨連她的鞋子都不如!以及刁民是何意?

瞥見紙張旁側寫了個一,也許是編號?白行簡翻動《鹽鐵論》,果然又從中翻出一張粗暴畫作,編號是二。塗鴉內容更加過分!撐著拐杖的簡筆小人兒跪在了濃墨重彩的團子腳下,簡筆小人兒頭頂有個圈,圈裏有字:拜見女王大人!濃墨重彩的團子頭頂也有個圈,圈裏有字:老白你也有今天!

白行簡額邊青筋跳動。且不說從一到二有什麼因果邏輯,沒有聯係編什麼號?難道中間省略了什麼劇情?畫風簡省便罷了,連劇情都省,可見行事多麼任性妄為!若說編號一的內容尚有現實依據,那麼編號二的內容則純粹白!日!做!夢!

再翻也沒能翻出編號三來。白行簡將這些不堪入目的畫作塞回書裏,扔了書到案上。

白行簡餘光瞥見書案下有隻紙簍,紙簍裏仿佛躺著本書。對於文人來說,扔書進垃圾簍的行為有辱聖賢。白行簡當然不是個迂腐的文人,所謂的聖賢在他看來不少都是沽名釣譽,不值一提。但對於一個史官來說,焚書坑儒令人唾棄,平常無事扔書同樣令人反感。

於是,他彎身從紙簍裏撿起了書,一看書名,重生之公子複仇,居然是狗血話本。可為何會躺在垃圾桶裏?這樣的讀物在他看來,更應該是頑劣儲君的心頭好才是。

從不看話本的白行簡,若非今日腿疾發作,止痛藥劑量不夠,也不會翻開這冊話本,那麼就會錯失這個重生故事。

翻了幾頁後,他神情漸換,快速翻完後,瞳孔收縮,呼吸急促。

重生複仇的故事並不稀奇,稀奇的是話本內容,托言架空,卻處處有跡可循。說的是江南一戶名醫世家,因家主卷入當地名門嫡庶之爭,暗地裏替庶出子謀殺老爺,事情敗露,名醫家主被官府判了死刑。名門嫡出的長子不甘這樣便宜了醫家,尋了個由頭,使之傾家覆滅,囚禁了醫家女眷,並對醫家唯一的公子施以酷刑,將其折磨致死。公子死後重生,立誌複仇,處心積慮入京師為官,位高權重後,一步步將仇家逼入絕境,以牙還牙,大仇得報。

最後話本劇終,還聲明了一句——

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巧合?白行簡手指關節發白。經過最初的憤怒後,他冷靜下來,是什麼人編排了這樣一個故事,寫入話本,流傳西京,再至上京?是巧合?當然不可能!

有人處心積慮要他看見這個故事?還是為了其他什麼人看見這個故事?若非經曆過那樁十六年前的大案,誰又看得出話本取材的原型?

追根究底,弄清話本出自何人之手,才能揭曉其目的。

白行簡將話本重新扔進紙簍。將一個慘烈的故事套以重生複仇類型,誰會想到其背後真相,不過是當做一個通俗狗血故事來看待,就連頑劣的儲君都覺其俗氣難耐,當了垃圾扔掉。

白行簡離開儲君書房,就仿佛從來沒有來過。

顧淮煎好了藥,兩手托著藥膳,步步往儲君寢宮去。這幾日都是他負責給皇太女煎藥,督促其服藥,後一個環節之艱難,使他後知後覺發現元璽帝和鳳君幾乎不在持盈喝藥的時候出現的原因。於是顧淮發明了針對持盈的藥膳。

一日送藥三回,每一回顧淮都避免不了的緊張,非因藥膳,實為團團。

清醒過來後的湯團兒雖然不是特別有精神,但水汪汪的眼睛望著他的時候,他的小心髒都要負荷不住了。尤其湯團兒不被允許外出,每日在寢殿遊蕩,穿著舒適的睡袍,睡袍上圓滾滾的團子……顧淮的小心肝都化成了水,好幾次險些被湯團兒哄騙得替她喝了藥。

今日顧淮端著藥膳,邁進寢殿,見持盈兩手托腮坐在桌邊,睡袍上的團子若隱若現。

“殿下,用膳了。”顧淮將托盤落桌。

“不要以為換個說法我就不知道這是又苦又澀又難喝的藥!”持盈麵無表情,眼都沒眨,仿佛心若死灰,“父君都不幫我喝藥了,我有點生無可戀。”

顧淮想象著一個滿地打滾說自己生無可戀的圓團子,頓時就克製不住,扭過頭去。

持盈瞄他一眼,很不滿:“你是不是在偷偷地嘲笑?”

顧淮麵無表情扭回頭:“並沒有。”

“哼,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作為一個儲君,我就不跟你計較!”持盈抬起手腕,對著腕上的針口,撅起小嘴吹了一口,仿佛還在疼,“可是你竟敢拿針紮我,你知道這是多大的罪嗎?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持盈昏迷時感覺被刺了兩針,昏睡中的她很生氣,醒來後看到腹上、手腕上都有小小的針口,得知是一名年輕太醫救得她,她便將這筆賬算到顧淮頭上了。顧淮當然不能狡辯,他寧願她把賬算到他頭上,然後滿心都是怎麼針對他。想到自己能被湯團兒記掛在心上,他就很滿足。

“即便殿下不原諒我,我也是不會幫殿下喝藥的。”顧淮一臉隱忍和毅然。

以為持盈會胡攪蠻纏一會兒,然而她今日確實有些無精打采,握著勺子在藥膳裏攪動:“不吃就不吃。不知道豆包兒怎麼樣了,聽說父君對他很生氣,把他關了起來。”

“等鳳君過了氣頭就沒事了,殿下不用太過擔心。”顧淮安慰。

“怎麼會沒事,豆包兒這次回來是要冊封的,但他偷偷帶了個瑤國公主回來,這個瑤姬那麼壞,想害我,豆包兒又替瑤姬求情,真傻!父君要被他氣死了!聽說那個史官早就知道這件事,卻不阻止,還妄圖把豆包兒這件事寫進史書,真是可恨!”

“哪個史官?”

“還能有誰,就愛找別人的錯處,暗戳戳記一筆的家夥,當然是蘭台令白行簡!”

“蘭台令?”顧淮吃驚於持盈對白行簡的態度,試探問,“殿下落水後,是被誰救下的?”

“不是你嗎?”持盈沒好氣道,“怎麼,你的救命之恩,要我以身相許麼?”

顧淮張口結舌:“不、不是……”

“你被我母上提拔為四品醫正,還不夠?”

“不、不是……”顧淮覺得他們說的完全不是一回事,“殿下聽誰說我救的殿下?”

“你們太醫令啊!”

“說蘭台令早就知道親王殿下這件事卻不阻止,還妄圖寫進史書,這話也是太醫令對殿下說的?”顧淮仿佛察覺什麼。

“是啊,難道他不該告訴我?莫非你也知道,卻故意不告訴我?”持盈研究著顧淮詭異的表情,心中很是懷疑。

顧淮呆呆的,難怪這幾日太醫院沒人再與他為難,仿佛還對他和顏悅色了不少,他以為是錯覺。甚至太醫令都給他的醫案評了優等。他還天真以為自己的醫術終於得到太醫令的首肯。

原來竟是他無意中卷入了太醫令與蘭台令之爭。

“顧淮,難道太醫令說的不是真的?”

“不……”顧淮茫然,“太醫令怎會欺瞞殿下……”

可為什麼陛下和鳳君不告訴持盈真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