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刺客與影衛
黑衣刺客十幾人破開屋頂與窗戶,如洪水倒灌入房中,直奔床前而來。
薄月下,刀光閃閃,一刀當先砍向白行簡。
馮聊一按腰間,腰帶之下,一枚軟鞭霍然遊走開來,靈蛇一般卷向刀柄,撞擊之下,刀環當當作響。軟鞭一扯,大刀飛出,刺客口中驚呼時一同被甩出房間。
白行簡雖有吃驚,但對馮聊江湖身份早已存疑,是以沒有太過驚訝,沒想到的隻是她竟身手不凡。
刺客團首擊失利,眾人腳步停了一瞬,但仗著人多勢眾,很快調整戰略,十人圍攻馮聊,餘下幾人襲向白行簡與龍泉。
長鞭適合遠戰,被刺客們故意欺上近攻,馮聊難以施展,左右支絀,更遑論支援同伴。龍泉擋到白行簡身前,仗著體力與豐富的對敵經驗,勉強格擋刺客攻擊。
難以久戰,亦無法速決,白行簡深知今夜難以突圍,不禁後悔,為何沒能盡早讓儲君離開。他望一眼被中,短刀相接的房內翻桌倒椅,這聲響也沒驚擾到貪睡的人。持盈露出胳膊抱著被子角,呼呼地睡,別有一種憨態可掬。刀聲鞭影,全在夢外。
白行簡先將她光溜溜的胳膊塞進被底,再用被子邊角將她裹成個粽子,確保一刀砍落也傷不著她。
龍泉腿上挨了一刀,他悶哼一聲,單膝跪地,血從褲腳下流出,淌出地麵一條血溪。馮聊抽空看了一眼,卻鞭長莫及,自顧尚且不暇。白行簡裹完持盈後,返身麵向刺客,血月下,白色中衣泛著銀光,如一座玉山擋住刺客步伐。
玉山巋然不動,沉聲喝問:“何人指使你們行刺朝廷命官?我等若命喪此地,你們便絕無生路!放下屠刀,滾出客棧,尚有一條生路!”
刺客們被這個渾身散著冷光的家夥喝得愣了一瞬,圍攻白行簡的刺客之一向他走了幾步,一把扯下麵巾,露出狠厲的臉與猥瑣的眼。
“朝廷命官?不就是個瘸子嘛,威風什麼?放下屠刀?怎麼,你要渡老子成佛?”
這嗓音白行簡一聽便知是誰,當即冷笑一聲:“老三,你替誰賣命?事後金主拿你們頂下屠戮朝廷命官之罪,株連九族、魂歸地府的時候,你會不會後悔?”
老三明顯一怔:“你怎知老子的稱號?你知道些什麼,宰了你們,誰知道是我們幹的?”
“你們在當地似乎名氣不小,連客棧掌櫃都知得罪不起,連官府都不能奈你們何,朝廷查起來,會查不到你們頭上?”見老三猶豫起來,白行簡接著道,“你們既然已拿了我們的行囊盤纏,何故又多此一舉謀害性命?殺人償命,誰也逃不掉,且問問你們自己,怕不怕死!”
老三果然退縮,一雙賊眼滴溜溜亂轉:“那……把你女人送我,我就饒你一命!”
白行簡微微垂了垂眼睫,臉上不起一絲波動。
其餘刺客也不著急,認定客棧裏的肥羊跑不了,一邊琢磨白行簡的話,一邊好整以暇看笑話。
馮聊得以喘息,軟鞭備戰卻不敢大意,不知道白行簡的拖延與講道理是否管用,此時一聽刺客老三的要求,她一手撩發:“我就是他的女人,把我送你沒問題,咱們什麼時候走?”
老三賊眉鼠眼將她肆意打量,私自品評:“身材不錯,可惜太彪悍,女人是要用來疼愛的,不是用來打打殺殺的,所以,老子對你沒興趣,老子要的是床上那個!”
馮聊轉看向白行簡,等他下令。但白行簡一副置身事外的漠然,不見丁點反應。
老三得寸進尺,認定他是個色厲內荏的瘸子,連自己女人都保護不了的男人,算什麼男人。作惡多端的勇氣重新回歸,老三的猥瑣視線直接忽略掉白行簡,繞道後方,盯上大粽子棉被裏的小粽肉。這時方才發現,小粽肉的臉蛋嫩如雞蛋白,五官極其精致,搭配呼應得撓人心肺,因被裹成粽子而熱得粉腮染上一抹桃紅,更是撩人心尖。
老三把持不住了,直撲小粽肉。
張手將要觸及粽子皮,陡感手腕一抹涼意,如秋露劃過落葉,帶著凜冬將至的訊息。“當”的一聲,刀落地。老三低頭看自己的右手,手指彎曲,將握而無力。這時,腕間一縷紅線闖入視野,紅絲從一縷擴散至一道、一條、一片……
鮮血彌漫,手筋自斷裂口蜷縮,入目可怖。
“啊——”老三淒厲叫喚。
持盈覺得又熱又吵,一腳踹飛被子,被子將老三橫掃地上。
白行簡匕首未收,刀尖兀自滴血,挑斷手筋的觸感自匕首傳至手心,再到大腦,他覺得一陣惡心,有些目眩。變故陡生,刺客一擁而上,全取白行簡。馮聊一鞭甩至,僅阻攔一晌。
白行簡半撐在床沿,暈眩的餘光裏刀影紛紛,他揚手甩脫匕首,直取當先刺客,刺客閃避,匕首僅劃破臉皮。隻這轉瞬的光陰,白行簡撈過兩手合掌枕在臉下的持盈,納入懷抱,擁著她自床上一滾,避開一記砍下的闊刀。
龍泉從後方攻敵,拖住兩三人,馮聊自旁側援助,拖住五六人,仍有八九人對白行簡窮追不舍。
滾落床榻,雙足落地,白行簡膝蓋無力,腿上一軟,抱著持盈以手撐地。刺客緊追,揮刀斬向他撐地的手。白行簡撈起地上翻麵的凳子,砸偏刀刃。接連不斷攻來的刺客替補來襲,誓要將他砍成兩截。
白行簡吃力地抱起持盈,一手碰到側翻的桌角,借力站起。大刀劈來,白行簡借離心力,推出木桌,撞飛刺客,自己則被力道推向牆角。淪落至牆角,一麵絕了四麵對敵,一麵也斷了生路。但至少,他能夠倚牆角而站。
他的汗水滴到持盈額頭,持盈則躺在他懷裏,麵朝裏側,睡得人事不省。
她的團子睡袍裹到了他抱她的那隻手上,觸感絲滑冰涼,如涼夜清風,露出來的一隻小腿搭在他腰間,他將其握住,入手也是冰涼。輕輕摩挲了一下腳踝,像溪流裏最精致的鵝卵石,懷裏躺著的人哼哼了一聲,他趕緊放手。
刺客見將他逼入死角,便存了玩弄之心。
“一個瘸子,竟能抵抗到現在,死也能死得安心了!”
“肯定不安心嘛,他死了,他的小美人就得由我們保管了,哈哈哈!”
“這樣吧,免得傷了小美人,先把人交出來,我們給你個痛快,怎樣?”
他背靠牆壁,抱著似乎越來越沉的儲君,國之重寶,果然極其的重。明明看起來是小小的一團,份量卻不可小覷,幾乎占據他所有的力氣。
刺客不耐煩了:“看來是舍不得嘍,那我們就自己上啦!”
領頭一招手,眾刺客撲向牆角。
卻見,角落裏那個看起來單薄無力的男人緩緩抬起一隻過分白皙的素手,五指間似有寒光閃過,轉瞬間,五指張開,幾點寒光如飛梭,月下織出銀絲網,網盡人命。
攻上來的刺客們隻覺一點涼意沒入咽喉,隨即便呼吸困難,漲紅了臉,丟下大刀,兩手抓撓頸部,或跪地或打滾,不多時便斷了氣,不再掙紮。
餘下的刺客被這一異變驚呆。
“這瘸子有毒針!大家小心!”不知是誰喊了一句。
“那你怎麼沒事?”圍攻馮聊的刺客發現一條漏網之魚。
先前喊出的這人也是一驚,他周邊的人都死了,他卻活著。明明是一起圍攻這男人……
“他的毒針用完了!”又不知是誰看破真相,興奮喊道,“一起上,不能留他!”
喊罷,眾刺客再也不理會馮聊與龍泉,結成人牆,逼向角落負隅頑抗的那處可怖的存在。
馮聊早就不敵,受了幾處傷,此時也覺回天無力,同時想起來,她隻是個瑤國使者,何須賣力至此?眼看著白行簡危在旦夕,陷入人肉利刃的包圍,她急中生智,扯破喉嚨大喊:“穆寶寶!你夫子跟人私奔了!!!”
正要撲上去救人的龍泉腳下打滑,被屍體絆了個趔趄。
女人尖聲大叫起來,極具穿透力,眾刺客覺得耳鳴了。
白行簡也被馮聊這聲嚷嚷吵得腦中嗡嗡作響,至於她嚷嚷的內容——
成效便是持盈抬起兩隻小手爪揉了揉眼睛,很不開心,帶著起床氣,從莫名又軟又硌人的臥處抬起腦袋:“哼,誰私奔了?跟誰?”抬頭先看見一群刺客,又揉了揉眼:“你們怎麼出來了,快退下。”
刺客們麵麵相覷,原來是個傻丫頭:“別管她,快上!”
持盈不明所以,睡迷糊了的眼眨了眨,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響在耳畔:“把頭低下!”
夫子的聲音!
持盈嚇了一跳,趕緊扭頭,卻不妨夫子與她的距離這麼近,轉過臉的時候,右邊的臉頰被某個柔軟的唇瓣撩過……
意識到那是什麼的時候,穆寶寶驚呆了,臉頰陡然起火,一頭紮進方才起來的地方。
包子頭上的發帶一甩,鈴鐺叮鈴鈴作響。
於是持盈就錯過了白行簡一臉深沉又耳根微紅的模樣。
刺客的刀悍然落下,白行簡將持盈往懷中一沉,不懼生死,迎向刀刃。
彼時,屋內一暗,月色被遮沒,一絲不剩。
三股颶風自門、窗、屋頂三處席卷,幾十道暗影湧入,劍光交織成一片璀璨星空,星落,聲沒。
當月色重新破開暗影,投照人間時,一點吝嗇的月光灑過窗欞與破開的屋頂,照出屋脊下如同修羅場的情景。
刺客全軍覆沒,無一活口,地板上的血量卻極少,似乎是一劍斃命,追求極致的速度與藝術美感。
馮聊揉揉眼:“剛才是什麼?我做夢了麼?”
白行簡對懷裏躲藏的人道:“殿下,沒事了。”
持盈想裝睡,但忽然覺得地方不對,而且好像搖晃了起來,她再度抬起頭:“地震了?”搖晃得劇烈起來,她身體一傾,雙足落地,定睛尋找夫子。白行簡沿著牆角,緩緩坐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