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藥王穀傳說
持盈如今的情況隻能乘馬車,汗血寶馬讓給了馮聊,馮聊樂得縱馬狂奔,原想著可以不受白行簡約束,一日便能縱出十幾裏外。白行簡依馮外使的先行優勢,命她前行探路,沿路做好標記,並提前安頓落腳處。馮聊依舊沒有逃過受驅遣的命運,憂憤之情溢於言表。
龍泉駕車,白行簡查閱地圖,持盈在馬車裏清點玩具。一地一俗,各地的稀奇玩意兒層出不窮,每到一處,白行簡都親自精挑細選幾樣當地奇物,轉手給了持盈拿去玩。
持盈雖目不能視,但手上玩具的觸感鮮活,摸一遍就知道是怎麼個玩法,小黃蹲在她身邊,陪她一起玩,一人一犬十分解悶。
郡守承受喪女之痛的巨大打擊,早就顧及不上小盲犬了,白行簡三言兩語便將小黃要了來,作為持盈的玩伴。白行簡也不再跟狗一般見識,隻要小黃識相,不當著他的麵舔持盈的臉,且保證每天洗澡,他便都忍了。
一路上持盈時時有新鮮,不是白行簡給她搜羅的小玩意兒,就是她自己發明的小遊戲。即便如此,白行簡依舊怕她眼不能視物而感覺煩悶,每日總要留一段時間帶她下車聽聽風聲與水聲,給她講一些當地風物與典故,這個時候也是小黃放風的時間。持盈大飽耳福的同時,在心中複原大地山川、城鎮市井,有蘭台令的親自指點,不知道漲了多少見識。
持盈知道夫子特意照顧她是因為她的眼睛,夫子將導致這件事的緣由歸結到了自己身上,便覺得對她有愧。但持盈不這樣想,相反,她還覺得自己因禍得福,若非眼睛失明,她怎可能見到這樣溫柔可親的蘭台令?所以她從不抱怨,從不流露一點的遺憾之情,不想給夫子心上增加愧疚感和沉沉的負擔。
她用自己獨特的樂觀開朗感染他,為他減輕壓力。
明明是個愛哭的孩子,這一路竟總是笑臉相對。白行簡不知不覺放鬆了對周圍的戒備,以至於路線偏離他的安排許久,他才發覺。
往西京的方向有了偏移,龍泉駕車自然是知道的。白行簡嚴肅責問緣由,沒想到,持盈承認了自己是禍首。
“前麵不遠就是大悲寺,我們可以去那裏歇歇。”持盈坦然承認錯誤,卻無悔改之意,“晚幾天去西京也不要緊。”她一路勸過他不要急著去西京,他不聽,她便隻好私下同馮聊、龍泉商量,馮聊對於可以遊玩更多名勝、且與白行簡作對的一切提議都大力讚成,龍泉不想背叛蘭台令但迫於持盈是儲君,且有馮聊推波助瀾,不得已成了幫凶。
“你從前來過?”事已至此,白行簡再斥責他們也沒用,持盈作為禍首,不會隨隨便便選這麼個地方。
“沒有。”持盈神秘兮兮道,“但我知道這個地方。”
看她一臉興奮計謀得逞的樣子,白行簡不忍心再阻撓,隻是心中暗道自己大意,被這家夥擺了一道。
馬車駛向了白行簡預料之外的軌道,大悲寺。
大悲寺依山而建,山腳便是迎客處,有迎客僧兩名。
持盈讓導盲犬牽著,走向迎客僧,聽對方道一聲佛號,連忙雙手合十,恭敬有禮道:“師父,我找閑雲居士。”
兩名迎客僧見她麵帶微笑,眼神空洞,不由心生憐憫,其中一名僧人道:“閑雲居士雖隱居在鄙寺,但輕易不見外人,不一定會見小施主。”
持盈無所謂道:“不要緊,有緣自然能見,無緣自然見不到。”
她小小年紀打起機鋒,白行簡在後麵聽得忍俊,不過此言恰合出家人胃口,迎客僧遂迎諸人上山。
山路鋪著石板,仍是崎嶇,青石路階高低不平,小黃跌跌撞撞煞是可憐,白行簡不敢放任一人一犬走這崎嶇山路,便牽了持盈走。持盈一手抱起小黃,一手交給夫子牽著。
她的手小而軟,握在手裏柔若無骨,白行簡不太將她的手握實,反倒是持盈主動將他手指握住,靠在他身邊,一步步小心翼翼邁著石階。
“閑雲居士是誰?”白行簡低頭問她。
陽光晃在她白裏透紅的小臉上,將睫毛照得每一根都分明,鼻尖的細碎薄汗聚斂著光暈,有神秘的引力吸得人一旦瞧見便無法挪移視線。
持盈將頭偏向夫子,好像不太相信似的:“夫子不是蘭台令嗎,也會有你不知道的人?”小黃趴在持盈懷裏,仿佛在認同主人的話,伸著舌頭,腦袋朝向據說無所不知的蘭台令。
“隱居山中,與世無爭,更與朝政無關的人,蘭台令為什麼要知道?”白行簡坦然反問。
持盈點點頭,抓住他話中的把柄,再度反問:“那夫子為什麼現在想知道?”
“……”其實他原本並不想知道,但她故意更改他擬定的路線,特意跑來見的人,他忽然就想知道,但他如何解釋自己的自相矛盾呢?他沉默一會兒,道,“也許是夫子孤陋寡聞,這裏有蘭台漏掉的奇人,請殿下指教。”
持盈鼻子一皺,不滿:“沒有殿下指教,隻有團團指教。”
白行簡依言:“請穆團團指教。”
夫子一再讓步,持盈心曠神怡,勾了勾手,白行簡彎腰湊近。察覺到夫子的氣息近了,穆團團感覺到自己耳根莫名其妙的燃燒起來,便不想告訴他了,哼唧一聲,輕輕道:“猜對了就告訴你。”
耍無賴也很理直氣壯,白行簡由她去。
她要見的究竟什麼人,他早晚會知道,並不急在一時。隻是山路幽深,陪她解悶而已。轉眼見她泛紅的耳根和臉頰,鮮活純真得如同朝露,起初在他心中頑劣的儲君形象早已黯淡遠去。
少女興許有千麵,他想。在不同的人前,展示不同的姿態。在其他人前,她會展示什麼姿態?白行簡忽然間認真思索。
大悲寺主殿位於山腰,殿內煙火與山外霧靄相融,氤氳出山中奇景。迎客僧將眾人安頓在客堂,看了茶,另有小沙彌接手招待。小沙彌得知這行客人欲見閑雲居士,當即搖頭。
“閑雲居士不見外客。”
“請通傳一聲,就說穆團團求見。”
持盈的執著與可憐的模樣迫使小沙彌無奈隻好替她走一趟。
馮聊對山上寺廟的興趣在到達的時候就滅得一幹二淨,最後唯有對神秘的閑雲居士存有一點探秘式的好奇,於是纏著持盈問:“這個閑雲居士究竟是什麼人?是男是女?帥不帥?美不美?年輕不年輕?我們來這裏是借錢還是怎麼?”
持盈對這一連串問題的回應便是搖頭、攤手:“其實……我並沒有見過閑雲居士。”
坐在桌邊喝茶的白行簡心中有了大致猜測,持盈不敢直接去西京,以免牽連到他,所以先來大悲寺見一個人。排查她身邊的人際關係,結合她此行的目的,便不難猜出,閑雲居士究竟是誰。
客堂內新燃的一炷線香燒了一寸香灰,小沙彌跑了回來,迎對幾名香客或期待或好奇的目光,他徑直走到持盈麵前,雙掌合十:“施主,居士來了。”
聞言,白行簡放下茶杯,馮聊起身觀望,龍泉注目門外。
持盈麵容平靜地“看”向殿門。
就在眾人矚目中,閑雲居士姍姍而來,拂塵搭在臂上,素衣窄袖跨過殿門,容顏俊秀,目光沉定,因常年浸潤山嵐崖風而整個人帶著不食煙火的氣息。看年歲已不淺,歲月的侵蝕痕跡在他身上卻很淡。
馮聊看直了眼,上回叫她看直眼的還是清姿卓絕的鳳君。此際她唯一的念頭便是讓持盈把閑雲居士介紹給自己,或者把自己介紹給閑雲居士,當然她也不介意自己主動上前介紹,如果不是閑雲居士眼睛裏隻有持盈的話。
白行簡將入殿的居士迅速打量,便見他直奔持盈而去。即便知道他是什麼樣的身份,白行簡心中某處依舊隱隱不痛快。
“團團?”不食人間煙火的居士一眼看見持盈,在那一瞬間染上了人間煙火,他疾走到她跟前,幾乎是在見到這孩子的刹那,他便認出了她,同時發現她眼睛的問題。他蹲到她身邊,撫著她雙肩,平視她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