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廬山高致(1 / 3)

第十回 廬山高致

沈瑄獨自一人晃了大半個月,終於回到了葫蘆灣。當小船靠在那從小看慣的熟悉的湖岸邊時,隻覺得恍如隔世。本來以為樂秀寧一定在等著他,可以好好傾吐一番,不料樂秀寧早已走了,隻留下一張字條釘在書桌上。她說她見沈瑄直到年尾都不歸家,很是牽掛,隻好出門去查探消息。還叮囑沈瑄如果回來,千萬不要再出門去,等她回來再說。

幾間草屋裏都是空蕩蕩的,淺淺地積著灰塵。沈瑄躺在床上睡不著覺,一邊數著窗外的星星一邊想:秀阿姊不在,離離的那張地圖卻不知道問誰了。天一亮他就爬起來,將草屋前前後後翻了一遍,一無所獲。又想,地圖也可能是遺落在了湖中,不如下水去找找。

其時早春二月,春寒料峭,湖水尚冷。不過沈瑄自幼水性極好,也不怎麼在乎。他將小船撐到從前蔣靈騫落水的地方,潛下水去。找了半日,將湖底摸了個遍,也隻摸到水草小魚之類,羊皮地圖的影子都沒有。

隻好又撐了船回去。或者仍是在樂秀寧那裏吧。

推門進屋,竟然看見窗下小幾邊坐著一個人,轉頭笑吟吟道:“這麼早出去打魚嗎?”

是錢丹!沈瑄又驚又喜:“錢君,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

錢丹笑道:“那天落到九叔手裏,若不是你幫忙,我可就沒命了。又不知你究竟如何脫險,我可著急得緊。後來徐櫳他們在鍾山腳下放了把火,我才趁亂逃出。可是跟著他們,不免回家去,我又不願。好不容易甩掉他們了,想想還是來找你。我聽說九叔的義妹用計放走了你,真的嗎?你怎麼認得她的?”

沈瑄淡淡一笑,並不回答,卻道:“總之是逃出來了。你來得可正好,我有東西給你。”說著翻了翻帶回家的包裹,找出宋飛天那個同心結子,遞給錢丹:“這件東西是當初放蛇咬你的那個人做的,你可要好好收著。”

錢丹臉一紅,嚅嚅道:“不會吧?”

沈瑄心想,將真相告訴錢丹,他一定不開心,樓荻飛顯見得對宋小娘子毫無心意,也不必讓錢丹為此煩惱,遂哈哈笑過:“有什麼不會的?世事本來難料。”

錢丹握著那個結子,隻是出神。沈瑄掃榻接待錢丹,又煮茶焚香、布置酒飯。錢丹就徐徐地提起再度北上同遊之事。沈瑄歉然笑道:“那可不行了。我受人之托,最近要往廬山走一遭。”

錢丹開心道:“那也不錯呀。廬山是個好地方,山清水秀,觀宇無數,小弟心馳神往久矣。你要不嫌煩,我跟你一道去如何?”

沈瑄心想,良友為伴,正好免去一路上寂寞無聊,當下歡然答允,又道:“隻是你出來這麼久了,令尊令堂想來著急得緊,你自己也未免要想家的。”

錢丹一臉正經,慨然道:“大丈夫誌在四方,何效小兒女區區之態!”

沈瑄又是驚奇又是好笑,正要說什麼,忽然窗外拂過來一陣香風。沈瑄一驚,隻聽見一個溫柔的女聲道:“丹兒,你也鬧得太不像話了。”

聽見這柔和甜美的聲音,沈瑄頭皮都發麻了。隻見夜來夫人挽著畫帛,款款走進門來:“還說要去什麼廬山呢!傻孩子,在金陵吃的虧還不夠啊?為娘幾乎魂都要給你嚇掉了。廬山是什麼地方?那是盧淡心的老巢。你這一去,哪能逃出他們的手掌?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又叫為娘怎麼辦?”

錢丹看見母親從天而降,窘迫得滿臉通紅:“娘,你怎麼找到這裏來了?”

夜來夫人微笑道:“你這小鬼頭,行動還能瞞得了我!你連過年都不回宮去,你阿耶氣得什麼似的。還不趕快跟我回去,給你阿耶磕頭賠罪。”

沈瑄早已見識過夜來夫人的狠毒淩厲,這時看見她對自己兒子卻是一派溫柔慈愛,不禁暗暗詫異。卻不知她要怎樣跟自己計較。

錢丹走上幾步,拽著夜來夫人的衣袖,笑嘻嘻地說:“娘,我還要到別處去走一走。你先回宮,我隨後就回,如何?”

夜來夫人板起臉道:“胡說!我既然找來了,再不放你走的。你也不用嬉皮笑臉,這一回我是不會在你阿耶麵前為你說情的。”說著翻起右手,將錢丹手腕扣住,往門外拖去。沈瑄正在奇怪,忽然餘光瞟見夜來夫人的左邊袖子微微一揚。他反應極快,立刻身子一縱,奔開兩步,已到了幾丈之外。一把黑色的毒針紛紛揚揚地撒落在他原先站立的地方。

夜來夫人回頭冷笑道:“哼,這是‘踏莎行’的輕功。想來是那小妖女教你的吧?不料你竟學到如此身手,躲得開我的繡骨金針!”

沈瑄道:“你這繡骨金針是假的。”

夜來夫人道:“說得不錯,但假的繡骨金針也足以取你性命了。今日我不會讓你這小賊再向我下毒了,你是乖乖自裁呢,還是一定要我親自動手?”

錢丹撲了上來,一把抱住夜來夫人:“娘,不要啊!沈君是我朋友!”

夜來夫人不耐煩道:“丹兒你認敵為友,好不糊塗!”

錢丹急道:“不是啊,娘,是我自己找他玩兒的。你……你別為難他。他……他救過我的性命的,你不能殺他啊!”

夜來夫人問道:“怎麼回事?”

錢丹略一遲疑,就說出鍾山上沈瑄如何挺身救他,唯恐不奏效,又將當初沈瑄為他治療蛇毒的事情一一道來。本來他曾答應過徐櫳他們隱瞞此事,以免夜來夫人追究,此刻要救沈瑄,也顧不得了。夜來夫人聽罷,詫異地眨眨眼,笑道:“原來你醫術高明。我聽說富春江邊上有一位神醫,特意來尋訪,難道就是你啦?怪不得曉得下毒。好吧,有恩報恩,有怨報怨,你救過丹兒,我原該重重謝你才是,可惜你是小妖女的人,這就難啦……”

錢丹急道:“娘!”

夜來夫人續道:“不過你這樣的好郎中,本來求之不得,殺了也真可惜,丹兒又這麼舍不得你。這樣吧,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你跟我們回錢塘府,做我的禦醫如何?隻要你不再幫著小妖女,以前的事情可以揭過不提。你是丹兒的朋友,我自然對你另眼相待。”

錢丹大喜道:“好啊好啊,沈君你正該去錢塘府出人頭地才是,氣死那些庸醫!娘你真好。”

沈瑄苦笑道:“在下一介布衣草民,不敢領夫人好意。夫人說得不錯,我是小妖女蔣靈騫的人,那麼現在要是倒戈做夫人的什麼禦醫,也不是君子行徑。我是打不過夫人的,要殺要剮隨你的便。當日我雖然在太湖上放了你一馬,卻也沒指望你日後放過我。”

夜來夫人聞言,倒是愣了愣,旋即笑道:“不錯,你是放了我一條生路,可是我也被你折騰得死去活來。你的意思我明白,你心裏放不下蔣靈騫。這小妖女倒也聰明美麗,好色而慕少艾,人之常情。”

沈瑄瞪大了眼睛,驚得連“我可沒有”四個字都噎在喉嚨裏說不出來。

夜來夫人笑嘻嘻地繼續編排:“恕我直言,你的膽子未免太大了。你知不知道蔣靈騫是嶺南湯家未過門的新婦?湯慕龍的武技非同小可,他父親羅浮山主湯鐵崖又是江湖上有名的厲害角色,要是他們知道你和蔣靈騫有私情,決計不會饒了你!再說啦,除了湯家找你麻煩,如果赤城老怪蔣聽鬆知道他孫女被你拐走,你也不用活了。我倒要看看,你有幾條小命讓這麼些人去收拾!倒不如跟了我去,我罩著你。”

沈瑄終於換過氣來,沉聲道:“夫人實在是言重了。蔣娘子身患奇疾,又負了傷,沈某是個郎中,把治病救人當作本分,才照顧了她這一路,根本談不上兒女私情。現下蔣娘子已經回家去了,她與我清白無涉。任夫人說上天去,我自認問心無愧。”

夜來夫人笑道:“好個問心無愧!也要看我信不信你。你和小妖女的事情,倘若瞞得住也罷了。我要取你性命時,隻需將這話在江湖上一傳,便不用自己動手,自有人收拾你。你跟不跟我走?”

沈瑄急道:“你簡直無恥!”

夜來夫人麵色陡然一變,原本粉白的臉上霎時騰起幾道詭異的黑氣,若隱若現。轉眼間左臂推出,屍香無影手淩空劈下。那隻羊脂玉般的手掌離頭頂還有兩尺,沈瑄就已聞到一陣刺鼻的香氣,又像是龍涎香,又像是佛手柑。他不禁退了半步,身子一側,長劍帶出往上一掠,想蕩開夜來夫人的掌風。夜來夫人冷笑一聲道:“你倒是把小妖女那幾招學了十成十!”原來這一手正是蔣靈騫的功夫,沈瑄見過兩人對陣,此刻自然而然用了出來。他轉念一想,隨即使出蔣靈騫的一招一式和夜來夫人耗了起來。蔣靈騫的功夫輕靈巧妙,出奇製勝,用來與沾身致命的屍香無影手周旋十分有效。但沈瑄的修為畢竟遠遠不如蔣靈騫,拆到二三十招,已抵擋不住。好在夜來夫人此刻不想取他性命,隻是步步逼近。

忽然,錢丹在門外嚷嚷起來:“救命呀,救命呀!”夜來夫人一愣,袖子一掃將沈瑄蕩開。自己在地上輕輕一點,旋即飄出門去。卻看見錢丹在水裏撲騰,她冷笑道:“不用搗鬼,你會遊泳的!”話雖如此,她還是從袖中甩出一條黃絛子,順手一拉將兒子卷上了岸。錢丹急了,死死地扯住那條黃絛子:“娘,天下郎中這麼多,你就放過沈君吧。”

夜來夫人無計可施,隻得運力將絛子震斷。回屋裏一看,沈瑄已經跑了。她適才袖子一拂,用上了五成的力道,料想沈瑄受不住,總該暈過一陣。卻不知沈瑄雖然武技平平,內力可是不淺,當時隻是晃了晃而已。沈瑄見錢丹使出苦肉計想引他母親下水,立刻見機從後院跑掉了。他身具踏莎行的絕頂輕功,此時已很難追趕得上。錢丹跪在地上要死要活地懇求,夜來夫人隻得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