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山高水長(2 / 3)

那麼,沈瑄隻可能在一個地方。樓荻飛尋思道,那就是玉皇山上,夜來夫人的地下迷宮裏。

可是地下迷宮真的不是他力所能及的了。那是江湖上所有人都紛紛揣測、談之色變的險惡地方。以前有人冒死進去過,沒有一個生還,想來不是中了裏麵的機關喪命,就是找不到出路活活困死。樓荻飛並不怕死,隻是硬闖進去隻怕連沈瑄的麵也見不到。他考慮了半天,想起來一個人,就去找他。

錢丹自從春天裏被夜來夫人從葫蘆灣捉回之後,被狠狠地責罰了一頓,連帶徐櫳他們也吃了不少苦頭。他隻得裝作乖乖的,一點兒不提出去玩的意思。樓荻飛夜入王宮,在書房裏找到了他。錢丹律下甚寬,讀書讀得晚時,身邊的小內官們全都溜去睡覺了。這時猛抬頭看見黑色夜行衣的樓荻飛,嚇了一大跳,還沒叫出聲來,就被樓荻飛捂住了嘴。

樓荻飛匆匆自報家門,說明了來意。錢丹一下就跳起來了:“母後真是的,把沈兄帶來了,卻不讓我們見麵,還把他關起來。明天我就去迷宮看他。”

樓荻飛道:“我是要你幫我的忙,設法把他救出來!”

錢丹想了半天,道:“我從未背著母親做違抗她的事,也不知能不能做成……你先回去,讓我再想一想。”

樓荻飛無法,隻得約了他明日晚上在鳳凰山下見麵。等到三更裏,錢丹還沒有出現。樓荻飛焦急不堪,幾乎要絕望了。忽然一陣輕微的馬蹄聲傳來,循聲望去,卻見一個宮裏的小黃門騎馬趕到。走近時才見那小黃門衣衫不整,滿身血跡,原來是錢丹。

“樓君,人帶出來了。”錢丹氣喘籲籲,馬背上橫著一口大麻袋。揭開一瞧,正是沈瑄!

樓荻飛大喜,忽然發現沈瑄昏迷著,滿身是血。錢丹道:“出來時還好,想是他太虛弱,路上震暈了,一直在吐血!沒有辦法。後麵人追來了,咱們快跑吧!”

果然,那邊山頭火把閃現。樓荻飛把沈瑄提到自己馬上,催馬便走,錢丹緊緊跟上。急急翻過一座山,卻發現一隊人馬從側路抄了過來,大聲呼喝著:“賊子哪裏跑!”

樓荻飛道:“我去跟他們廝殺一陣,你帶了人快跑!”言畢把沈瑄交給錢丹,大喝一聲,衝到敵人隊裏去。那群官兵見他來勢洶洶,如狼似虎,不覺緩下腳步。樓荻飛長劍一卷,天馬行空,立刻有幾個士兵中了劍,哇哇叫著退開。樓荻飛冷笑一聲,搶過一杆長槍,橫在當路,隨手一撂,風掃落葉似的倒了一片人馬。

錢丹趁樓荻飛攔住追兵,狠狠踢了一腳馬肚子,往前路衝去。偏偏有幾個眼尖的士兵看見了,緊緊追了過來。看看一個馬快的趕上了,錢丹手一抖,那人一翻身就滾了下來,栽到地上斷了氣。原來錢丹放了一枚夜來夫人製的“繡骨金針”。他的暗器本來準頭不佳,此時情急之下居然正中那人咽喉,要了他性命。可他看見那人死了,心想這些人本來都是忠心耿耿為他家效力的,卻被自己親手殺死,不免手軟,再放不出第二針了。於是跳下馬,把那具屍體放到自己的馬背上,一拍馬腿送他走了,自己抱著那隻大麻袋,滾進路邊的草叢躲起來。

夜色中看不分明人形,隻是錢丹那馬是白色的,容易辨認,後麵的人果然中計,趕著馬追了過去。錢丹看看後路無人,方從草中鑽出,尋了一條偏僻小路拔腿就跑。他雖然武技平平,但輕功卻是天台宗當世無雙的絕活,即使帶了個沈瑄,也快似騎馬。隻是他不辨道路,東走西撞,地方越來越偏僻。忽然聽得嘩嘩水聲,抬頭一看,已到了錢塘江邊。

江邊停泊著大大小小的船,此時未到四更天,四下裏一片寂靜。錢丹正在焦急,忽看見一條小船上有燈光,急忙奔過去道:“船家,讓我上你的船躲躲好不好?有人追我。”

錢丹毫無江湖經驗,這話講得不明不白,誰去理他?卻見一隻白皙的手從船艙裏伸出來,把簾子撩了撩,旋即有人道:“上來吧!”

錢丹大喜,扛著麻袋跳了過去。剛進得船艙,正要謝過主人,忽然嗅到一種奇特的氣息,還沒看清船裏的人是誰,他就悠悠地倒了。

收拾那一隊官兵,對於樓荻飛來說是舉手之勞。他把他們撥倒在地,也去追那匹白馬。趕了一路,才發現錢丹使了掉包計。回頭去找錢丹和沈瑄,怎麼也找不到。天剛蒙蒙亮,王宮中就派出了人馬在錢塘府裏搜查,樓荻飛料想他二人並未被捉回去,多半錢丹自行去了,遂過錢塘江,約了一些江湖上的熟人幫著尋訪。哪知找了幾日,仍是半點消息也無。樓荻飛想到沈瑄顯然受了極重的內傷,錢丹又是個不大懂事的年輕公子,不免焦急萬分。這日在一個小鎮上喝悶酒,忽然聽見對麵當鋪門口有兩個年輕女孩子在吵架。其中一個麵朝著樓荻飛,文文弱弱,麵色蒼白,卻急急嚷道:“快放開我!我要去抓藥救人性命的,誰跟你歪纏!”

另一個女孩青衫雙髻,顯見得會一點功夫,一手扣著白麵女郎的手腕,不依不饒道:“要走先把玉佩留下!好小賊,哪裏偷來的?還敢拿出來換錢!”

白麵女郎掙脫不開,眼淚都要下來了:“你這個外鄉人好不講道理,說我是賊……”

樓荻飛聽得那青衣女孩的聲音甚是耳熟,走過去一張,竟然是吳霜的丫鬟青梅,不知怎的到了這裏。樓荻飛道:“青梅,有話好好說!”

青梅回頭看見他,又驚又喜:“樓君,可找到你了!你看這個人偷了沈郎中的玉佩來當,幸虧被我發現了!”樓荻飛看見白麵女郎手裏果然有一塊小小的蓮葉雙魚佩,卻沒見沈瑄戴過。青梅補充道:“這是夫人給的,所以我一見就知道!”

樓荻飛沉聲道:“小娘子,玉佩主人在何處?”

白麵女郎咬唇不答。

樓荻飛猜不透她是敵是友,但也看出她並不會武技,遂一拂衣袖,玉佩到手,道:“如此我就先收下了。我是玉佩主人的朋友,將來替你還給他。”

白麵女郎跺腳道:“你要是他的朋友,總不好讓他病死吧!”

樓荻飛明白了,把白麵女郎拉到一邊低聲道:“鄙人樓荻飛,是沈郎中的朋友,不是搜捕他的官差。你可放心告訴我他的下落。”

白麵女郎卻也知道樓荻飛的名頭,遂道:“我前幾日偶然遇見他,就留他在舍下。他吐血吐得不成樣子,急需千年老參補一補。我又沒錢,隻好拿他的東西來換,你們卻說我是賊。”

樓荻飛道:“你們倆且等在這裏,我去找藥。”說罷匆匆離去。

青梅笑嘻嘻道:“我剛才說錯了話,阿姊別生氣啊!阿姊貴姓?”

白麵女郎淡淡道:“姓季。”

原來這白麵女郎正是太湖黃梅山莊裏那個害喘病的女孩,天台弟子季秋穀的小女兒季如藍。

小鎮邊上一間隱蔽的小小院落裏,樓荻飛和青梅見到了沈瑄。他麵色慘白,有氣無力地躺著,衣襟上全是斑斑血跡。樓荻飛握住他的手,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卻是沈瑄先道:“樓兄,你來了。她……她好嗎?”

樓荻飛歎道:“她好得很,你不必擔心。你怎的弄成了這樣?”

沈瑄苦笑道:“我練了夜來夫人的屍香無影手。”

樓荻飛與青梅都瞪大了眼睛。

沈瑄道:“樓兄,你知道夜來夫人為什麼一定要我去做她的醫生嗎?原來這妖婦練那害人的功夫已然自損其身,倘若找不到解救的方法,少則一年,多則三年,必然喪命。她把屍毒煉在自己的手掌上,雖然有屏蔽的法門,但年深日久,毒質總要慢慢地順著脈絡往上行走。漸漸地每催動一次內力,毒質就要發作一回,痛癢不堪。一年之內,屍毒將遊遍她全身。雖然這樣一來她的掌力更毒,但後患也會越深,總有一天要活活地毒死她自己。”說著說著,猛然咳了一陣,掙到床邊,吐了一口鮮血出來。

樓荻飛連忙扶住他,青梅道:“她抓你去,是要你給她配解藥嗎?”

沈瑄搖頭道:“屍毒為天下第一劇毒,根本無藥可解。隻是我家原有一些方子可以將毒力稍稍克製一下,使得發作時不那麼痛苦。她要我試著給她配製屍毒的解藥,根本配不出來,她就逼迫我也練她那屍香無影手,搞成了這樣。”

青梅道:“你自己不練不行嗎?”

樓荻飛心想:若能自己做主,也不叫作逼迫了,問道:“難道你也中了屍毒?”

沈瑄道:“我還沒來得及往掌上煉毒,隻學了她的內功心訣就不行了。”思索了一會兒,歎道,“夜來夫人的內功實在奇怪。她將自己的一些內力逼入我體內,然後講了幾句心訣,讓我自己吐納調理。不料……”他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話,胸中又疼痛起來,閉了眼靠在枕上,想把嗓子裏那些甜甜的東西壓下去。

樓荻飛把了把他的脈,果然發現沈瑄體內似乎有無數道氣流在衝撞。這些氣流說陰不陰,說陽不陽,十分詭異。原來夜來夫人的內功本是天台功夫的底子,獨擅陰寒。但這屍香無影手的內功卻莫名其妙地揉入了陽剛之力。她仗著自己武技好,尚能強行化解,其實是後患無窮,不僅有屍毒遊走之厄,一旦走火,內息衝突渙散,不堪設想。沈瑄沒有她那樣的功底,被她逼入這種陰陽雜合的內力,體內氣流亂撞,當時就支撐不住了。一旦運功調理,胸中如同有千萬把尖刀在亂刺,隻有吐出血來方能稍稍緩解。

樓荻飛把沈瑄扶起來,雙手按在他穴道上。沈瑄搖頭道:“沒有用的,樓兄。我是怎樣也好不了的,別為我白白地消耗元氣了。”樓荻飛明白,沈瑄是醫生,他自己都說沒有用,自然是無計可施了。但難道就眼睜睜看著他這樣不停地吐血,直到血盡而亡嗎?

“至少能給你緩解一下!”樓荻飛不由分說地點了他的穴道,將兩道真氣灌入他的身體裏。

過了大半個時辰,行功完畢,樓荻飛吐了一口氣,解開沈瑄的穴道。沈瑄略一運氣,果然好了許多,遂微笑道:“多謝樓兄費力,救了我一條命回來。”

樓荻飛已是累得不行,苦笑道:“不要這樣說。實話告訴我,你還有多長時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