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看見黑衣人不敵,輕輕哼了一聲。黑衣人聽見她不滿,心裏大為焦急,也顧不了許多了。忽然招數一變,使出了他的看家本領來。
這一手劍法瀟灑飄逸,竟然出自洞庭門中。沈瑄的白綾一下子被擋開丈外。他暗暗詫異,料想以柔克剛,隻怕纏不住他的劍。手腕一抖,飛雪白綾直穿入圈子,砸向黑衣人的麵門。黑衣人猝不及防,白綾的金鉤拉掉了他的麵巾。
沈瑄愣住了,這是莫愁湖畔那個神秘的“王師兄”——汪小山!他一時不忍,後招竟未遞出。
趁著這個空隙,汪小山獰笑了一聲,大袖一揮,一陣迷煙撲麵而來。沈瑄又氣又惱,這地方怎麼到處都是迷煙!他本來已含了一枚解毒醒腦的藥丸,不料沒有用,搖晃了兩下還是暈倒了。
再一次醒來時,卻不是在溫柔鄉之中了。這是一間真正的牢房,隻有鐵柵欄和稻草。他們倒沒給他上腳鐐手銬,隻是捆在了柱子上,那條飛雪白綾,大概這一回也被收繳了。
沈瑄沒有想好脫身之計前,還不打算輕舉妄動。忽然牆角裏傳來了很輕很輕的呻吟。
原來角牆裏還有一個人。那人衣衫襤褸,一張雪白的臉上被拉了長長的兩刀,構成一個十字。傷口極深,鮮血尚未凝結,說不出的陰森恐怖。沈瑄猜他就是前天毀容的那人,心中不忍。再瞧了瞧那張扭曲難看的臉,忽然發現又是一個熟人。那是蔣靈騫從前的未婚夫婿,羅浮山湯慕龍。沈瑄做夢也沒有想到,時隔多年會和“情敵”在這種地方、這樣情形下見麵。
“唉,”沈瑄忍不住歎道,“湯君你何苦這樣呢?”
“哼!”湯慕龍哼道,“男子漢大丈夫,寧死不受這些妖人的侮辱!”
沈瑄問道:“湯君,我被他們騙了來,又關在這裏,可還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所在。”
湯慕龍道:“他們自然不告訴你。這就是盧瓊仙、黃瓊芝這兩個妖婦的‘沉香社’。”
沈瑄恍然大悟。廬山宗的棄徒盧瓊仙、黃瓊芝倆姊妹,在廣州以宮人身份執掌大權,官封侍中。她倆勾結道姑樊胡子,權傾朝野,弄出“沉香社”這麼一個地方供自己享樂。可笑漢王劉倀對外臣防閑極深,不論文武官員、進士僧道,凡入宮者皆先入蠶室。那時樓荻飛就利用這一條把漁網幫幫主胡正勇嚇倒了。可劉倀最信賴的兩個宮人,卻在他的禁苑裏幹出這般勾當來。盧瓊仙那人沈瑄以前是見過的,想來白天那一個婦人便是黃瓊芝了。
隻是,湯慕龍竟也落到了他們手裏。嶺南湯家與這些妖魔鬼怪鬥了這些年,想不到一敗如斯。沈瑄忍不住又問道:“湯君,你們家其他的人怎樣?”
湯慕龍淒然道:“一場混戰,家父亡故,家母……”忽然,他問道,“你是什麼人?”
沈瑄道:“某姓沈,單名一個瑄字,從前在廬山上我們見過的。”
江湖上沸沸揚揚的傳言,湯慕龍當然全都聽過,可是他也聽說蔣靈騫早就死了。一時間兩人都沉默著,不再說什麼話。
走廊的盡頭傳來一串輕盈的腳步聲。沈瑄心裏一動,震斷了身上的繩索。來的卻是一個宮人:“沈郎中,快跟我走。”
沈瑄心存疑惑,並不上前。那宮人輕輕笑了:“你不認得青梅啦?”
燈光一照,果然是吳霜的婢女青梅,經年不見,亦不是當年小鬟模樣。沈瑄覺得像在做夢一般,為什麼總是遇到些從前認得的人?青梅不知哪裏弄來了大牢的鑰匙,三下五除二就開了牢門:“快走,外麵的事我和娘子都安排好了。”
遠遠走廊的拐角處,立著一個纖麗的宮娥,正是吳霜。
沈瑄俯身去扶湯慕龍。湯慕龍掙紮道:“我受了重傷,唯死而已,怎能和你們一起逃命?”
其實他心裏想的什麼,三個人心裏都清楚。沈瑄冷冷道:“羅浮山的傳人,難道就這樣蹲在敵人的大牢裏,坐以待斃嗎?”
青梅也認真道:“湯君呀,就算你自己毀了容,她們也不會讓你痛痛快快去死的。令堂大人被她們送到樊仙姑那裏去了,你就不想想辦法?”她平日在宮裏當差,叫慣了仙姑長、仙姑短的,此時也是這般稱謂。
湯慕龍一聲不吭,慢慢站了起來。
沈瑄和吳霜照了一麵。吳霜把一團物什塞到他手裏,卻是那飛雪白綾,被她盜了回來。不遑多說什麼,四人沿一條暗道潛行。這深宮之中竟還有這樣的秘道,想來是通往宮外的。吳霜和青梅的安排果然妥當,一路上連一個盤查的侍衛也沒遇到,隻撞見偷跑出來閑逛的一個小內官,被沈瑄一指點暈在地。
走了三炷香的工夫,吳霜推開一道門引大家走出去。沈瑄一看,這裏正是白天誘他落網的茶樓“五鳳居”,暗門卻是藏在一幅《飲中八仙圖》後麵。青梅笑道:“這個五鳳居一向是黃侍中收羅麵首的最大據點,所以特意修了條暗道直通宮裏。沈郎中不是第一次走這條路了。”
沈瑄不禁滿麵通紅。吳霜靜靜道:“其實她們修這暗道不隻是為了這個。她們多行不義,也防著將來有走投無路的時候。”
“這樣的暗道想來不為旁人所知,你卻摸得這樣清楚。”沈瑄道。
青梅道:“娘子入宮這一年多,哪一天不在明察暗訪?否則咱們這一回出來也沒這麼容易。”
吳霜道:“沉香社裏雖然防守嚴密,總還是能找到破綻的。”
青梅笑道:“最大的破綻就是迷香太多,不是嗎?”
這一回,吳霜也臉紅了,卻忍不住笑起來。原來,沉香社裏存放了大量的迷香,平時雖絕不許下人動用,但吳霜化整為零,今天拿一點,明天拿一點,管事的人看不出。日子久了,她就存了一大堆。那些看守大牢的侍衛,就是被她施用迷香輕輕鬆鬆放倒的。沈瑄倒沒有想到,這個溫柔嫻靜的表妹居然如此能幹,他問道:“我有些不明白,這裏的迷香為什麼這樣霸道?我的解藥一點都不管用。”
吳霜的臉更紅了,卻正色道:“那是因為這和普通迷香根本不同,不僅毒力極強,而且亂人心智。”
沈瑄其實也有些想到了,黃瓊芝房裏焚燒的和汪小山袖中抖出的香雖然氣息有所不同,但本質都是一種東西。
吳霜冷冷道:“更可怕的是,如果一個人被長期施用這種香,就會喪失心智、迷失本性,變得禽獸不如。中毒越深,就越難以清醒過來。”
沈瑄心裏打了個寒戰。可是對於這件事情,吳霜顯然比他更明白也更冷靜,他問道:“表妹,當年胡正勇想把你綁到這邊來,我們費了多少力氣才逃脫。如今你卻自己進了沉香社做宮人,這都是為了找汪小山嗎?他見到你,有沒有回轉之意?”
吳霜淒然一笑,搖了搖頭。青梅道:“還說呢,汪小山簡直不是人。娘子為了見他,跑到這種鬼地方來,他卻總是躲著娘子,不肯見麵。他跟那個……”說著惴惴不安地望著吳霜。
吳霜道:“沒什麼。我本來以為他是被囚禁了,混進宮後才發現,他要走隨時都可以走,可他整天和黃瓊芝在一起,對她死心塌地。我好不容易見到他,他狠狠地笑話了我一頓,就再不肯見我了。不過,承蒙他照顧,有幾回我和青梅在宮裏犯下事,還多虧他遮掩保護。青梅,你也不能不提人家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