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巫山雲雨(1 / 3)

第二十七回 巫山雲雨

南國立秋以後,依然烈日炎炎,暑熱難當。正午的驕陽把人們都趕到水井邊納涼了,街道上沒有幾個人。黑瘦的小販守著一堆堆木瓜,懶洋洋地搖著大蒲扇。 不過天氣再炎熱,也不如沈瑄的心情熱切。人在地上一步一步地走,心卻不知飛到了天邊哪一個角落。可是,廣州並不大,幾天來他已經走遍了每一個可能的地方,都沒有她的半點消息。難道說她並沒有來過? 幾天前,樓荻飛托人捎回一句話:“蔣娘子在廣州。” 沈瑄幾乎暈厥過去,再要追問情由,來人卻說不清楚,隻道有人在明州上岸,匆匆尋人帶信,不料寫好的書信卻被海水打濕,隻得先傳個口信回來,三轉兩轉,就剩了這麼一句話。 沈瑄的腦子裏再也不能停止如潮水般的思念。她真的還活著,這怎麼可能呢?難道真是上天垂憐,發生了奇跡,將無藥可解的屍毒一掃而空?可是她既然活著,為什麼這許久都不來找他? 可是現在,人海茫茫,卻不知道她在哪裏。沈瑄心裏泛起一種難言的恐懼:從前當她是死了,絕望一至如斯,還可以承受,倘若明明知她尚在人間,卻隻是萬裏雲羅,蓬山無路,那可如何是好。 想來想去,沒個了然。心還不累,腿也累了。路邊的酒肆半垂著門簾,沈瑄踱了進去,要一杯水酒喝。 這間五鳳居很大,裝璜精雅,想來是城中有名的字號。中午客人不多,隻有幾個老者半眯著眼睛,一邊剝荔枝、龍眼,一邊用難懂的俚語閑聊。門邊坐著三四個喝酒的客人,衣飾十分華麗。沈瑄進門時依稀覺得他們在打量自己。 一杯酒未盡,一個串座兒賣茶點的過來獻殷勤,打著古怪生硬的官話:“客官,你是外地人吧?嚐嚐我們嶺南的荔枝,很不錯的。”嶺南的荔枝是很不錯,一個個圓如碩珠,鮮紅欲滴。不過沈瑄不想要,擺了擺手。 賣荔枝的不甘心,繼續遊說道:“客官你不曉得吧,當年楊貴妃吃的荔枝,就是我們這裏長的。‘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荔枝要吃鮮,皇帝用快馬運到長安城,可也還不如我這籃子裏的好。” 沈瑄微感詫異,怎麼廣州一個賣荔枝的,也滿嘴詩文?他心裏疑惑,不想糾纏,就買了一串打發他走了。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滿城的荔枝沒人要,也難為這些小販,為了賣幾串出去,連唐詩都背上了。”門口一個綠衣書生端著茶杯,搖頭晃腦地踱了過來,“你們北方人不懂的。我說這荔枝,一定是昨天摘下的,不新鮮,不信我剝一個給你看。” 荔枝怎樣才叫新鮮,沈瑄倒也好奇,遂看他剝開一個。另一個黃衣人也過來湊熱鬧,卻道:“這麼熱的天吃什麼荔枝,不怕上火嗎?還是喝幾杯好茶,消消暑氣啦。”綠衣書生不理他,自顧自地講著他的荔枝。

黃衣人搖著腦袋笑著,忽然迎麵一口茶水向沈瑄噴來。沈瑄頓覺頭昏腦漲,喝道:“幹什麼!”接著又是一口茶水劈麵噴來。沈瑄覺天旋地轉,一掌劈出,怒道:“何人下藥?”那兩個人早已避了開去,沈瑄一掌未盡,人就暈倒了。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沈瑄悠然醒轉,隻覺得蘭麝幽香,一縷縷地直沁入骨髓。睜眼一看,自己竟然是躺在鴛枕繡褥之間。雕龍描鳳的紫檀床上,懸著一層層嫋如輕煙的鳳尾香羅。這房間布置得華麗無倫,簡直比夜來夫人地下迷宮中的臥室還要了不得。珠簾半掛,銀屏微掩,妝台上淩亂地擺著辟塵犀角、玉如意和一些奇奇怪怪的物什。寶鏡折射著奇幻的光芒。博山爐中燃著沉水香,不絕地吐出醉魂酥骨的氣息。

沈瑄翻身欲起,但覺四肢癱軟無力,心想:自己和藥打了一輩子交道,今天神思不定,居然陰溝裏翻了船。他的內功已經很好了,尋常毒藥奈何不得,那茶水中的迷藥怎的這樣厲害?他躺著不動,做起吐納功夫來。過了一陣,漸漸血脈通暢,恢複如常。

這時房中進來兩個宮裝女郎。沈瑄閉目不動,隻聽一個女郎道:“還沒醒呢。倒真是一個俊俏小郎!”

另一個道:“還是不如前天來的那個——可惜那一個自己把自己的臉劃破了。”

第一個又道:“我看不見得,說不定各有各的味道。”

另一個道:“你喜歡他嗎?這種話也敢說,叫侍中知道了……”

兩個女郎走遠,沈瑄隻覺得猜不透這是什麼古怪。一摸身上,發現一應物件都在,隻是佩劍丟了,頓時心急起來。這洗凡劍對他有非同尋常的意義,丟了可就麻煩了。

沈瑄翻身下床,尋找寶劍。珠簾一響,一個珠圍翠繞、麵容姣好的年輕婦人盈盈出來,笑道:“你這麼快就醒啦?”

沈瑄沉住氣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是我的洞府呀!”婦人咯咯笑道,羅衫簌簌作響,散發出陣陣香氣。

沈瑄沒聽明白:“什麼洞府?”

婦人笑得花枝亂顫:“這裏不像神仙的洞府嗎?”

沈瑄道:“你到底是誰?”

婦人道:“我是洞府的主人,你還看不出來?這裏既不是天上,也不是人間,你就別問是哪裏啦。我和你是前世的姻緣,你隻要乖乖聽話,將來享不盡的清福。”說著說著就往沈瑄身上挨過來,那香氣越來越濃鬱。

沈瑄心中一蕩,忽然覺得這香氣好生古怪,鑽入鼻囟,簡直令人渾身酥軟。“呀!”他心知不妙,趕快跳開。那婦人嫣然一笑,道:“你不喜歡這香?那麼我換一種,保管讓你舒服。”拈起一片香,遠遠地擲進博山爐中。

香片本是輕巧之物,居然平平地飛出,不偏不倚落在香爐裏。沈瑄看她這個動作,心裏吃了一驚。這婦人雖然看來養尊處優,功夫卻著實不俗。她點燃的那片香,斷斷不是什麼好東西。沈瑄一急,步履輕滑,一把扣住了她的脈門。這一手伶俐無比,卻是跟樓荻飛學的。婦人被他一招製住,也很有些意外,卻毫不掙紮,仍是笑道:“你這麼著急呀?”

沈瑄忽然覺得身子似要飄了起來,手上軟軟的使不上力。那香才燃了一點,就已這般厲害。他滿頭大汗,眼前那張千嬌百媚的臉也變得朦朧起來。好在此時心裏尚有一線光明,他拚命咬了咬舌頭,忽然一道白光從袖中拉出,霹靂一樣把香爐打翻在地。

那是蔣靈騫留下的飛雪白綾,沈瑄一直收藏在身邊。那些女子搜走了他的洗凡劍,卻沒想到白綾也是兵刃。沈瑄情急之下使將出來,倒將那婦人嚇了一跳,以為是什麼妖術,一下子坐在地上。

香灰潑了一地。沈瑄抓過一把,撒向那個婦人,拔腿離開了這個屋子,心裏暗叫好險,倘若再遲得一刻,他可難免要做那婦人的俘虜了。不過用香灰潑人,也不好算是正人君子的手段。

院子裏早已滿滿地站了一圈武士,每一個人手裏都拿著長矛,每一支長矛都指向沈瑄。沈瑄迅速地盤算了一番,倘若憑輕功逃出去,想來是不難的,但他視若性命的寶劍不免落入奸人之手。何況他不明不白被弄到這裏來受人擺布,一走了之也不甘心。看來今晚是免不了一場惡戰了。

“你還想跑嗎?”那婦人已從香灰中爬了出來,在背後冷冷道。

沈瑄笑道:“試試看!”

話音未落,那一排武士手中的長矛盡數被卷了去,原來還是飛雪白綾。沈瑄運上內力將白綾兜出,卻用白綾內藏的金鉤把長矛一一勾走。隻是他動作極快,旁人隻看見白光一晃而已。

婦人卻也毫不驚慌,喝道:“沒用的東西,全退下!”

沈瑄回身道:“夫人想親自賜招?”他一身武藝,所長的是劍術,然而今晚利劍不在掌,未免受了製約。這婦人看來武技不弱,不能不防。

不料婦人隻是略略側了側身,似乎朝暗裏拋了個媚眼。隻見她身後走出一個黑森森的人影來,隻講了兩個字:“我來。”

此人一身黑袍,頭巾遮住了臉麵,但枯槁的身形卻有點眼熟。沈瑄來不及回憶他是誰,那人的劍已劈到麵前。沈瑄手裏隻有蔣靈騫的飛雪白綾,他本來從未練過這種兵刃,但剛才一擊得手,心裏便有了主意。他把內力運在白綾上,如同一柄丈長的軟劍,剛柔相濟、舒展自如。片刻之間,兩人已交手鬥了十招。黑衣人的劍法似也不怎麼高明,隻是一味地狠辣快捷,上手先把周圍一丈都罩在他劍光之內。但見沈瑄把《五湖煙霞引》的劍法揉入白綾中,縱橫飛舞,矯若遊龍,每招每式都是出人意外,妙到毫巔!柔軟的白綾正成了利劍的克星。結果黑衣人的圈子越鬥越小,到了十招之外,已縮到七尺以內,被長長的白綾緊緊裹住。一柄長劍,竟是被沈瑄牽製得隻有招架之功,漸漸連招數也遞不出去,劍氣消臧,黯然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