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屏上暗紅蕉(2 / 3)

而今這一切都不見了。她看見的隻是莽莽的南方叢林。

唐小謝靜靜地站在杜仲樹下,眼中閃爍著驚懼。她皺緊了眉頭,背靠著杜仲樹,凝視著這一切。過了一會兒,她似乎聽見了什麼,深吸一口氣,忽然抽出短劍,往草叢中擲去。

短劍在幽暗之中劃出一道明光,又倏忽熄滅了。一刹那,草叢仿佛豁開了一道口子,墨尋無翻著筋鬥從裏麵跳了出來。

“多謝唐娘子。”墨神醫苦笑道。

唐小謝哼了一聲。

“這是修羅障。”她抬了抬手腕,短劍從黑暗中飛了回來,落在掌心,原來短劍和手卻是用冰蠶絲連著的。劍身上有一道猩紅的血跡。小謝把短劍在杜仲樹上擦了擦,樹身上竟赫然留下一道鮮明的痕跡。兩人連退幾步,隻見杜仲樹就那麼在他們麵前漸漸地消失了。

“果然是修羅障。”小謝喃喃地重複著,“看來薛阿姊的確已經入了萼仙道了。”

“而且道行還不淺啊。”墨尋無冷笑道,“唐娘子,你到此刻才看清楚?”

所謂萼仙道,是一種流行於雲南一帶的巫術。據道中人說,師祖為中土傳說裏的道家女仙萼綠華。入此道者亦多為女子,避居雲南深山老林之中,煉丹煉藥、服石辟穀,以期得道飛升。當然這隻是一般的說法。實際上萼仙道的曆史不算短了,但其真實麵目一直朦朧不清。修道之人大都很少與外界接觸,或者說即使接觸,也對真實身份諱莫如深,言行武功又透著十二分的詭異,外人對他們的功力本事,隻是揣測。江湖上總有神秘的事情發生,有一些就扯到了雲南的道人。於是傳說裏,萼仙道或者跟苗人的巫術差不多,總是些玄虛邪惡的東西。當然,對於圓天閣這樣無孔不入的組織,萼仙道雖然有一些特異的本事,終究也不成其為多大的秘密。墨尋無對於她們的巫術,已經掌握得相當清楚。

“你早看清楚又怎樣,”小謝嘲諷道,“還不是被人家的魔障搞得四腳朝天。”

墨尋無苦笑道:“果然一切都在閣主意料之中。我說這件事情悄悄解決便了,最好不要牽涉太多,閣主卻一定要請動君山的人。”

小謝聞言皺眉,直到這時才明白了。原來,歐陽覓劍胸中早已了然,捉拿薛華存,是他們早就定下的事情。隻是不巧,圓天閣的人拿薛華存的道術沒有辦法,才說讓唐小謝來調查。名為調查,其實還是引誘小謝出手。“你是說我這把短劍?”她冷冷道,“我剛剛去了一趟雲南卓師兄那裏,無意得了這好東西,拿在手裏不過一個月,你們的消息倒是很快啊。”

唐小謝手裏的短劍名喚“切雲”,據稱是上古神物,能破巫術,不是尋常的寶刀寶劍可以比擬。不過唐小謝還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頭一次使用,就從萼仙道的魔障中撈出了墨尋無,倒也意外。她把切雲劍拋到半空中,打了個旋兒,又落回手裏。

“我說歐陽覓劍怎麼這樣好心。我的船才到武昌,就被你們八抬大轎地弄到了圓天閣,原來請的是它啊。”言下之意,無非是利用她唐小謝罷了。

墨尋無幹笑了兩聲:“娘子要是計較我給你下藥,老朽也隻有死無葬身之地了。但你既然趕回來,看來定然要插手此事。”

“不錯。”唐小謝肯定地說,“薛阿姊和江楓兩情相悅,我絕不讓你們拆散。”

墨尋無搖著頭,似是哭笑不得。

想了一會兒,忽然道:“唐娘子,現在你眼裏看見的是什麼?”

“是雲南的森林。”

“你相信嗎?”

“不信,昨天看見的分明是庵院,花木扶疏。今天這個無非是薛阿姊布下修羅障,讓我們有了幻覺。”

“可是,你怎麼知道昨天看見的庵院就不是幻覺呢?”

“嗯?”

“因為昨天的庵院是先看見的,今天的叢林是後看見的,你便以為庵院是真實的景象。殊不知,恐怕這也隻是先入為主呢。倘若你一來就看見的是魔障,你會相信這裏原本是庵院嗎?”

“也有道理啊。”小謝道,“不過,難道你是想告訴我,這個斑竹山歸雲穀裏,本來就長了一大片藤葛野草什麼的?”

“嗬嗬,老朽隻是打個比方。”墨尋無道,“娘子出來以前,閣主什麼也沒有說。其實薛夫人的事情,我們心裏不敢說是一清二楚,至少也掌握得八九不離十。但是閣主覺得既然要倚賴娘子您辦事,就要尊重娘子,故而讓娘子自己判斷自己處理。他什麼也沒有說,就是怕誤導娘子,先入為主,弄錯了事情。”

小謝想了想,不由得點點頭。

“但是,娘子你還是看錯了,而且錯得很遠。”

“你是什麼意思?”小謝瞪大了眼睛。

“老朽若沒猜錯,娘子昨晚已經看見江少俠了吧?”

小謝不語。

“但是雖然看見了,卻沒有跟江楓講上一句話。”

小謝臉紅了:“這種事情,我怎好……怎好撞破,隻求大家裝作不知道也就罷了。”

“到底是小娘子,慌手慌腳。” 墨尋無搖頭笑道,“可是你知不知道,江楓是圓天閣七大絕技之一‘捕風捉影’的唯一傳人,是江湖上有名的順風耳。你的輕功是很好,也可能閉了氣,但是據我所知,這樣也不可能瞞過江楓的耳目。他能夠聽到百丈外柳葉飄落的聲音,總不見得你的衣襟掃過身邊,他都不知道。”

小謝一驚,昨天夜裏看見的江楓,真不像是一個正常睡著的人的樣子,倒像是中了毒。難道,難道薛華存讓他服了迷藥,拘禁於地下密室?

想到此處,唐小謝的臉更紅了,嘟囔著:“這樣的事情,我更是管不了啦。我走了,你看著辦吧。”

“唉唉,”墨尋無跺著腳,“你現在想走,還來得及嗎?”

是來不及,自從那株大杜仲樹消失,他們四周全是莽莽的叢林。其實小謝也就是說說,到了如此田地,她又怎能不管。切雲劍在指間閃動著:“看來,要破除魔障,隻有用義父的‘五湖煙霞引’試一試了。”

“五湖煙霞引”是從樂譜中衍生的劍法,小謝想到此處,一來因為這是君山主人最厲害的武功,二來也是為了劍法氣勢磅礴,如大江大河波濤洶湧。切雲劍破解幻術的神力,借了這劍法使出,是否能夠如洪水一般,蕩滌這些野草荒藤,揭開歸雲穀的本來麵目呢?

“墨先生你先閃一閃。”

唐小謝抽出切雲劍,浩浩蕩蕩,掠向麵前的叢林。劍光過處,割稻子一般,倒伏了一大片植物,紅色的液體噴湧而出。

“快躲!”小謝衝著墨尋無嚷嚷,同時飛身而起,忽然腳尖鉤住了什麼。她順勢一站,卻正是在那株杜仲樹的枝頭。小謝心中一喜,低頭一看,被切斷的植物不斷地流出紅色汁液,似是受了重創。切雲,果然可以製服修羅障。可是,不一會兒,紅色汁液流幹了,藤葛卻又糾結在一處,生長起來。

“還要更快!”墨尋無道。

小謝一咬牙,從枝頭跳下,足不點地。手上劍招連連,青草連波、丹陽碧水、彭蠡回籟、太湖漁隱,一式快過一式。砍斷的草叢藤葛來不及生長,就被掃蕩得四處飄飛。人未到處劍已到,麵前亮處一片片清淨。

植物越來越少,歸雲穀漸漸顯了出來。唐小謝抹了抹眼睛,終於看見那一股紅色的濃煙如金蟒般湧出,源源地化作這些魔障。劍光如星火閃耀,而這濃煙是越來越淡了。小謝一鼓作氣。

五湖煙霞,慢慢湧入了幽穀深處的庵堂。

薛華存覺得一陣頭暈,仿佛全身的血液一下子衝到頭頂。她踉蹌著跌倒,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切。

仿佛大河決堤,一時間激浪洶湧,席卷了歸雲穀。大水衝過了蕪雜的叢林,把那些錯綜絢爛的植物連根拔起、扯碎,風卷殘雲一般,眼見就要撲到她麵前來。薛華存咬咬牙,爬了起來,摸索到香案邊上。那一炷香快要燃盡了。她顧不得燙,把手伸進香爐裏,摳出滿滿一把暗紅色的香灰,向四周撒去。幻境之中,那些植物沾上香灰,立刻長出蜿蜒的根須,與潮水糾結起來。

浪退了退,薛華存舒了一口氣。

門外,銀色的劍光滯了滯,似要被這瘋長的植物淹沒了。忽然招數一轉,出現了最後一式。那是浩蕩洞庭湖的氣勢,不可抵擋。

天色陰霾,山雨欲來,冷風吹得雲帔撲啦啦作響。薛華存一驚,從抽屜裏抓出一大把紅香片,盡數投入爐中,同時嘴唇急速地翻動起來。

暗金色的香爐張著嘴,大口大口吐出殷紅如血的輕煙,如一條紅色巨蟒,團團纏住了白衣女子,妖豔非常。她麵色青白,念出的言辭越來越快。

忽然,半空中亮光一閃,白得刺眼,仿佛一柄快刀豁開天幕。薛華存眼一花,就在此時,一道霹靂呼啦啦打下來,不偏不倚,擊中了暗金色香爐上的虎頭紋飾。那虎頭似是咆哮了一聲,把一團濃霧嘔了出來。然後香爐跌在地上,碎了,一片一片。

風雨襲來,清新凜冽。女冠周身紅色的迷霧,頓時被清洗得幹幹淨淨。

“歐陽覓劍,”薛華存眼中布滿血絲,“你欺人太甚,太甚!”

切雲劍在指尖打了個旋兒,然後回到古藤編織的劍鞘裏。

“累死我了!”唐小謝嘟囔著。

睜開眼,看見的是清朗寧靜的歸雲穀。魔障裏的叢林沒有了,一縷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漏下來,在草地上跳躍。幽風細細,鳥鳴深澗,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隻是庵院一角的院牆倒了,碎磚堆了一地。兩人握緊了兵刃,從斷牆處躍了進去。

薛華存已經不在了。墨尋無前前後後搜了一遍。屋子本來就不大,薛華存消失得無影無蹤。過了一會兒聽見小謝的叫喚。墨尋無循聲找到薛華存的臥室裏,隻見小謝從地板下探出一個腦袋,滿臉懊喪。

原來她徑直找到了房裏的機關,鑽入地下,可是江楓看來已經被薛華存帶走。墨尋無仔細地檢查這間地下室,時不時地撒上一些藥粉,也沒有發現什麼。江楓趴過的桌子看起來已經很舊了,光潔如鏡,所以那一串串的“潘”字,顯得格外耀眼。

小謝有些無聊,推開窗,向外張望,忽然大聲叫道:“沒有了!”

“什麼沒有了?”

“那些紅花——沒有了。”

墨尋無怔了怔,明白了,他隔著汗巾,從地上拈起一小片殘香,暗紅色的,遞到小謝麵前:“就是這個東西吧?”

“沒錯兒。”

“這就是血嬰花,萼仙道的法寶之一。”墨尋無道。

唐小謝瞪大了眼睛。

據說所謂血嬰花,就是《大荒南經》中記載的欒木。是不是欒木早已無從考證,但這種植物的確生長在偏遠的南疆,中原人絕少有機會見到。圓天閣老閣主歐陽軒從前遠征雲南的時候,抓到過一個隱居深山的藥師,那藥師的收藏裏有血嬰花製成的特殊香片,墨尋無奉命研究過,故而認得。而唐小謝則隻在義父的秘藏藥書中見過記載。

那是一種直立生長的植物,葉片寬大半卷,如剖開的半隻碧玉杯,杯中托出串串火紅的花朵。不知道的人,多半以為是常見的美人蕉花。事實上單看外表,血嬰花和美人蕉最大的差別,隻在於它的花色。美人蕉固然豔麗繽紛,但就是紅色的品種,也少有這種如血的感覺。小謝第一眼看見薛華存院裏的花朵,心中就起了疑惑,待到夜間再看,月色裏花朵的血紅中熒光閃閃,似乎還飄出一縷血腥氣。她猜想這花中定有古怪,故而服下解毒的藥丸。卻不知那就是被萼仙道奉為聖花的血嬰花。

血嬰,是汲取了朽爛屍體的鮮血,才得以盛開。

“但是,這個香片是做什麼用的?”小謝問。

“用來施法術的。”墨尋無擰著眉頭道,“這是她們萼仙道的秘術。她們在雲南的深山老林裏尋找這種稀世奇花,移植到自己的庭院裏,栽培分蘖,收集每年秋天的花朵,曬幹了煉成秘藥。怎麼煉的我也說不清,反正剛才我們看見的那些幻象,大概就是血嬰香片作祟了。”

“看來和一般的毒草大不一樣。”小謝道。

“可是,煉成香片做迷煙幻象,還不是血嬰花的主要用處。這種花四年才得一開,萼仙道的人拿它們做撒手鐧,是因為這種花盛開之時,有一種可怕的力量。”墨尋無道。

“什麼啊?”

“攝魂。”

小謝低了一回頭,忽然想起了昨晚庵堂裏閃現過一回,又消失了的屏風。

“你是說,江楓被她攝了魂魄,所以……所以……”

墨尋無微微一笑:“照說,她應該還沒有來得及這樣做……不過……”

“我們快去找江楓吧。”

“你覺得江楓會在哪裏?”

唐小謝道:“一定是在有血嬰花的地方。”

當他們終於找到那一大叢移植的血嬰花,卻隻看見薛華存一襲白色輕翾的道袍,在紅如落霞的花叢後飄蕩。

這條河是天台山惆悵溪的一條支流,蜿蜒流過歸雲穀的後方。河邊的泥土潮濕鬆軟,留下了一串串細碎的腳印,想來薛華存在此踱來踱去有一陣了。此時她靜靜地佇立著,麵前豎著一架慘白的紙屏。與昨晚所見,似無二致。

“你們別想救江楓了。”薛華存冷冷道。她頭也不回,聲音打在紙屏上,彈到小謝和墨尋無的麵前。

小謝看見她手裏拈著一管烏黑的毛筆。而那架紙屏上正掛著陸希潘的小照,小照右側添了淡淡的幾道墨痕,拖泥帶水,依稀又是一個人影。

“薛阿姊,你究竟在玩兒什麼?”小謝忍不住了。

薛華存當然不會回答,依然在紙屏上一筆一畫描摹著,那種精細的樣子,仿佛在做著繡活兒。過了一會兒,小謝看出來畫中是一個男子。墨尋無眼尖心快,用低低的聲音說:“是江楓。”

小謝忽然明白了,不覺大驚失色。她心念一動,切雲劍立刻從腰間飛出,直撲向薛華存麵前的紙屏。劍風掠起了女冠的長發,她卻是閃都不閃。

刺啦,紙屏被劍劃破了,一綹破紙垂了下來。

小謝為了不傷到薛華存,劍鋒走偏,堪堪地擊到紙屏的烏木框子上。畫像右側的江楓隻是被劃破了額頭,一縷暗紅色的血緩緩地流了下來,觸目驚心。

她竟然已經在攝取江楓的魂魄。

小謝並不太清楚萼仙道的巫術是怎麼操作的。但是攝魂這種事情大抵相似,繪影圖形,附目標的魂魄於其上。薛華存淡淡道:“血嬰四年一開花,定要霜降這日方才魔力大增。我扣押了江楓這些日子,等的就是這一天。唐小謝,你可來得真是時候。”

是歐陽覓劍計算得是時候吧?小謝暗自苦笑。

墨尋無陰沉著臉:“薛夫人,你用妖術連害兩命,未免也太狠毒了。”

“我狠毒?”薛華存聞言,睜大了兩隻布滿血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定了墨尋無的老臉,“你竟然說我狠毒?狠毒……是我狠毒嗎?是我嗎?”

她語聲發顫,跟著身子也抖了起來:“唐小謝,你來看!”

小謝往前走了幾步。隻見薛華存挽起袖子,露出兩條玉雪一般的胳膊來。就在這樣兩條纖細的胳膊上,卻有著密密麻麻數十道傷痕,雖然年深日久了,依然十分觸目驚心。想來當初縱然不是利器所傷,也是用指爪深深劃下的。薛華存伸直了兩條胳膊,杵到唐小謝麵前:“說我狠毒,你們怎麼不說你們的陸公子,是怎樣禽獸不如,是怎樣……”

“阿姊……”小謝驚恐地叫著,她看見薛華存的眼睛裏滴下了一顆大大的淚水,一直淌到衣襟上。

薛華存隻是看定了墨尋無。老醫生別過臉去。“墨神醫,你是毫不意外的吧。自從我和陸希潘結了婚,一步一步到今天,恐怕早就在歐陽軒的預料中了吧。你們圓天閣的每一個人,早就心知肚明。如今還來管什麼,死活由我們去不好嗎?”

墨尋無歎了一口氣,搖頭道:“老閣主也沒想到,會鬧到如此地步。”

兩下裏沉默著。薛華存緩緩地捋下了她的袖子。唐小謝望望她,又望望墨尋無,心中一片冰冷的茫然。

“唐小謝,今年才十九歲。”薛華存幽幽道,“你再聰明,也不會想到世道有多麼紛亂、人心有多麼險惡。那時我待字閨中,就像你一樣天真幼稚,嗯,應該說比你還要天真。因為你多少還經曆過江湖,我呢,我是劍南薛家的大小姐,自幼受著三從四德的教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你叫我上哪裏去懂得世道人心?爹娘把我許配給了江南第一劍客。人都說,陸希潘是江湖上有名的翩翩佳公子,又是圓天閣的頂梁柱之一,前途無量。雖然臉上不敢露出什麼,我心裏可有多高興。要知道我雖然出身武林名門,可因為自小體弱,一點武功都沒有學過的,怎能配得上他呢?直到結婚以前,我還做著夢呢。洞房花燭夜,我卻連新郎的麵都沒有見到,一直守到燈花落盡,天都亮了,他才回來。看他東倒西歪、眼睛紅彤彤的,我隻道他被人灌醉了,可是……可是,我點了燈,送上茶,被他一掌打翻。我這才看見他手裏還拿著劍,身上一點酒氣都沒有,有的隻是……血腥。我當時就嚇得癱軟在地上。他笑得跟瘋了似的,揮起劍來。我用胳膊去擋,於是就有了第一道傷痕。”

小謝聽到這裏,忍不住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當時他嘴裏念著罵著的,隻有一個名字,那就是江楓。我心想,那大概是他的大仇人了。暗自跟下人們打聽打聽,卻說江楓是陸公子的好朋友,而且也是圓天閣的名劍之一。這我可就不懂了,又不敢多問。整整一個月,陸希潘都沒有再進過我的房門。我不知道做新婦居然會有這樣的規矩,可是偶然遇見一回兩回,他看我的那種目光,仿佛我與他有深仇大恨一般。我就想,他還是永遠不要來找我才好。後來,大概是過了三個月,那個江楓終於上門來了。我隔著屏風偷偷看他,卻是一個好清俊的少年,與陸希潘倒不相上下。陸希潘先是不肯見他,把自己關在房裏。那江楓就守在門外,說了許許多多話。哼,我也不明白什麼意思。後來陸希潘終於開了門,把江楓拉了進去。兩人在裏麵嘰嘰咕咕的,一宿都沒有熄燈。等到天亮了,推了門出來,那般親密不舍的樣子,倒像是多少年沒見過麵似的。當時我就想,原來陸公子也不是這等冷酷無情之人。他對我若有對江楓的一半好,我也就不怨什麼了。可是所謂‘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我敢說什麼呢。是不是啊,墨先生?”

小謝聽得莫名其妙,墨尋無卻是漲紅了臉,一句話也說不出。

“墨先生是圓天閣的舊人,這些事情都是親見了的,應當比現在的閣主歐陽覓劍更清楚。”薛華存微微地笑著,“隻是我一直鬧不明白呢,墨先生。據說歐陽覓劍小時候,和陸希潘、江楓一樣要好,是不是他——也卷在裏頭了?”

“放肆!”墨尋無厲聲喝道。

小謝看他青筋暴起,連忙按劍道:“你讓薛阿姊說完。”

薛華存冷笑一聲,卻又轉向墨尋無:“我可以在唐娘子麵前說嗎?她一個女兒家,你們閣主竟然讓她插手這種事情。”

墨尋無緩了緩,道:“那麼,還是不要說了。你把江楓交出來,別的事情我們先撂下不提。”

“不行。我不會放過他們的。”薛華存冷冷道。

又是一陣生硬的沉默。隻聽見水流聲,琤琤淙淙的,撩得人心煩意亂。

過了一會兒還是小謝先開口了:“墨先生,表兄說過,這件事情要我定奪。薛阿姊你都告訴我吧,否則,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

薛華存問:“你真的要聽?”

“嗯。”

“這是他們圓天閣天大的醜事,你聽了,不怕因此丟了性命?”薛華存微含譏諷。

墨尋無道:“歐陽閣主如此信任唐娘子,怎麼會有什麼殺人滅口的事情,你不要挑撥離間!”

唐小謝聽見“殺人滅口”四個字,心卻不免顫了顫。

“好!”薛華存道,“小謝你聽著,其實這件事情很簡單。我說過,陸公子並不是冷酷無情之人,隻可惜在我之前,他已經另有所愛了。那個人就是江楓。”

唐小謝呆了一呆,還沒聽懂。她轉過頭瞧瞧墨尋無,見他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小謝忽然明白了,不禁滿麵通紅,嘴裏卻還說:“不會吧,這怎麼可能?”

“這樣說可太過分了!”墨尋無沉聲道,“江楓和陸希潘從小就是朋友,一起學武功,一起為圓天閣出生入死,關係密切一點,也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薛華存失聲笑道,“不要自欺欺人了。他們都做了些什麼,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唐娘子還在這裏,別讓我說出來。難道,這就是你們圓天閣那些年輕俊傑的‘常情’?”

墨尋無說不出話。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讓陸希潘結婚,最早就是江楓的主意吧?否則陸希潘哪來這樣大的怨氣。”

墨尋無點點頭:“江楓是原先總管江思源的獨子,深得老閣主的眷顧。閣主知道他和陸希潘的事情,向他示警。江楓就獻了這樣一條計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