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沈鐸像從天而降般拉住了不體麵男人的胳膊,又把艾檸從他身邊拉開,不體麵男人衝沈鐸怒目表示不滿,沈鐸同樣凶狠地看回去,兩人在混亂的光影中對峙了幾秒,不體麵男人 了,灰溜溜地離開。沈鐸拉著艾檸往舞池外麵走,像英雄一樣,千軍萬馬中救我於塵囂,艾檸被拉著的手能感受到那掌心的溫熱,帶著她穿過人潮人海,在已不再滿懷期待之時,在跌落穀底之際,這才能被稱作拯救。

那一刻,艾檸內心確實充盈著感動,無數蝴蝶在胸中翻飛,仿佛一張口就會飛出來,這感覺好幾年沒有過了,她幾乎已經可以確認了,但她又覺得應該再等等。

沈鐸拉著艾檸走出舞池,走出酒吧,走到夜色闌珊的街上,還是沒有鬆開手。

沈鐸嗅到空氣中彌漫著些清亮的味道,在那一瞬間,希望有個人長久陪伴的念頭再次襲來,他又感受到了春意,看到空了的蝦醬瓶。這一次,他沒有急忙把這些畫麵攆走,而是想要稍微正視一下它們的存在,恰好手中就握著那溫度,他慢下腳步側過頭去看那春意。

艾檸的側臉上落了一縷亂掉的頭發,在夜風中微微地拂動著,她似乎還沒從剛才的窘境中緩過神來,就那麼木訥地跟著他走,不迎合也不抗爭,那樣子像極了一個無助的小女孩兒,在森林裏迷了路,沈鐸就是那光,有方向,能取暖,可以穿透迷霧。她除了跟著這光,別無選擇。

沈鐸在艾檸的麵容裏捕捉到了安心,這安心也過渡給了自己,他覺得自己似乎被什麼打動了,胸腔裏來回蕩漾著一種柔情,是因那種完全的信任,還是因這完全的信任生出的心軟?他揣度不了那麼多,他隻是想帶她回家,這不包含任何過多的解讀和欲望,他腦子裏最鮮明的畫麵不是床,而是沙發,兩個人可以相互依偎著,看電視,不用說話。

“你願意和我回家嗎?”沈鐸沒想到自己會說得這麼直白,他其實有一百種方法能把艾檸帶回家的,他想要及時更正,用一種更加委婉或是技巧型的方式詢問,或者根本不用說,隻要拉著她的手不鬆開就夠了。但一切都還沒來得及,他便聽到了艾檸那怯生生的“好的”。

沈鐸也被那句“好的”驚了一下,沒想到她回答得如此幹脆,她真的聽懂我的話了嗎?他不是興奮而是猶疑。

“我家可不近。”他這是在確認,也給了艾檸挽回的機會,他不知這晚為何會這樣,自己被拱到了一個道德的高點,他竟有一絲希望艾檸能做出一些否定的回答。

“多遠都去。”艾檸眼神中有了堅決,而沈鐸被這話定住了腳步,側過身子很深邃地看著她,在她的眼中似乎看到“愛情”這個久遠的詞彙,他潛意識裏是想要往後退的,可沒來由地竟站穩了腳跟。

“我去叫車。”沈鐸鬆開艾檸的手,到兩步遠的馬路邊攔車。

艾檸盯著沈鐸的背影看,他在街燈下有種不可琢磨的神秘力量,不急也不慌,不興奮也不激動,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於是艾檸突然不想讓一切結束得那麼快,她想要把這夜晚,或是這遊戲,再拖長一點兒。

“你愛我嗎?”艾檸突然開口問道。

沈鐸聽到這個回答愣了一下,他知道這種情況就是臨門一腳了,他應該很輕易地就說出“愛”這個字,這種時刻他經曆過太多回了,並不需要真心,假意就完全可以應付,但在這個夜晚,這個時刻,他卻突然說不出口了。

艾檸看著沈鐸愣住的神情,心中揚起些惡作劇的笑意:“我是說一丁點兒,一丁點兒愛總有吧?”

沈鐸知道,他現在都用不著開口了,隻要點點頭就夠了,自己就成功了,信用卡就能還清了,萬事皆歡。可他就是沒能點一下頭,就是在那一刻怕了,他怕承認自己對她哪怕一丁點兒的喜愛,他怕承認自己對任何人的愛。

假的可以輕易地說一萬遍,但哪怕一點兒真心卻永遠不敢開口。

沈鐸隻是衝艾檸笑了笑,這笑讓艾檸琢磨不透,她還想再玩下去,卻看到沈鐸的目光已經不再聚焦在自己身上,而是越過自己凝聚在了身後。

艾檸轉過頭,剛剛和沈鐸聊得熱絡的那個長發女生剛好經過,她在路過艾檸身邊的瞬間,嘴角似乎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笑,艾檸恍然明白今夜這一切可能都隻是一個局,沈鐸設計好了讓自己往裏鑽,那個長發女生可能是他的同夥,甚至那個不體麵的男人也是,冷遇自然也是戰術,隻是自己太傻,又自認聰明,沒有看透這一切。

可當這一切都看透後,艾檸並沒有感到難過,而是愈加興奮起來,之前她心裏還有過一絲擔憂,怕沈鐸對自己動的是真情,怕自己的評判不夠正確而害了他,但現在看來都已是多餘。可心裏還是有一些小失落,作為一個長得並不差的女人,竟沒有勾起男人的一絲歡喜之意,在這一點上,她滋生出微涼的悲哀。

艾檸歎了口氣,知道遊戲該結束了。“算了,不勉強你了,我知道開口說愛是很難的事兒。”她掉頭往馬路對麵走,背影裏全都是“別追”。

當沈鐸看到艾檸掉頭走掉的時候,他首先的念頭並不是追上去,而是鬆了一口氣,他並不知道剛剛那一瞬艾檸腦子裏跑過的千軍萬馬,他隻是知道自己這一晚的精心設計都失敗了,敗在了自己那一丁點兒的真心上。

他看著艾檸的背影,將穿過車水馬龍的街道,如同穿過人世間所有洶湧的人潮,他看到她在馬路麵前的猶豫,紅燈久久不切換,那場景裏滿是機會。他終於拔腿追了上去,卻不是因著機會,也不是因著成敗,更不是因著信用卡,他隻是單純地想要拉起她的手,安全地把她護送到街道的對麵,或者更遠的地方。他因這升起一種決絕的心,春風和秋月也罷了,麵條和蝦醬也罷了,他隻為這遠古的衝動而想要流眼淚,他雙眼模糊,他追。

沈鐸追過馬路,艾檸繼續往前走,他喊艾檸的名字,但艾檸並不回頭,他緊趕幾步拉住艾檸:“艾檸你聽我說。”

“什麼都別說,今晚就這樣吧,再見。”艾檸語調焦急又決絕,她試圖甩開沈鐸的手。

沈鐸不鬆手:“今晚你可以不和我走,但我不想就這麼分開,你聽我解釋。”

“你別解釋了,你現在說什麼我都不會信,我都會有懷疑,我們的交易結束了,你成功了,我會替你還信用卡的。”艾檸用力掰開沈鐸的手,朝前麵走去。

沈鐸看著艾檸,他想說信用卡不重要,跟不跟他走也不重要,可顯然艾檸已經不再給他機會了,愛情和人心都敏感,狼來了,狼來了,那愛情就如同狼一般,來得總不是時候。

沈鐸在路邊發了一會兒的呆,艾檸的身影也就消失在了夜色裏,他攔了輛出租車回家,關上門,隔絕喧囂和誘惑,日子又如往常一般,他倒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為著空虛也為著別的,失眠的滋味不好受,特別是今夜,他從床頭櫃裏翻出安眠藥,最後兩顆,溫水吞服,關上燈,夜漸漸濃稠。

在沈鐸睡去的時間裏,這夜還不能結束。艾檸在拋下沈鐸的街角,掏出手機發出了“確認”兩個字。然後在路邊點了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她需要再喝幾杯酒來恢複平靜,於是朝另一家酒吧走去。

酒吧的門一開一合,艾檸便從愧疚中解脫出來,而夜色也漸漸稀薄。

在夜的稀薄和濃稠之間,兩個穿著黑衣的男人撬開了沈鐸的房門,有一個太餓,打開冰箱,空空蕩蕩。

“這人活得真可憐。”他感歎了一句。另一個翻了翻沈鐸的錢包,裏麵隻有一些零錢,他把零錢揣進兜裏:“是夠可憐的了。”兩人相視一笑,朝床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