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艾檸轉到技術部後就坐在陳卓的位置,她把桌子清理了一遍,這才麵露舒心地坐下,這時經理走過來,看著已經擺出準備開始新工作架勢的艾檸,遞給她一個U盤狀的電子狗:“好好保管,別弄丟了。”經理說完便離開,但目光裏也滿是期許。
艾檸接過電子狗,很小很普通,但艾檸知道它的重要性,沒有它,所有拍賣人的信息都查看不到。艾檸並不想表現得很急躁的樣子,隨意地吹了吹口哨,又去給自己泡了杯咖啡,才把電子狗插在了電腦上,然後抿了一口咖啡,有些苦,電腦上的資料便顯現了出來,很長,名字很多,她握著鼠標的手有些顫抖,把表格往下拉,一直拉到三年前,卻一直沒有找到要找的名字,那些名字大多一眼就能看出是化名,她的目標就變得渙散且龐大。她思考了一下,又把搜索目標縮小,鎖定在記憶副本上麵,在三年前一共有三個創作型副本被賣出,她記下了三個購買者的聯係方式。
艾檸拿著聯係方式,躲到洗手間,第一個撥過去是空號,第二個已經關機,到第三個電話終於接通了,她緊張得口幹舌燥,努力咽了咽唾沫才開口道:“請問您是齊邦先生嗎?”對方很幹脆利落地回問:“你是誰?”隻是這三個字,艾檸便知道自己找對人了,這聲音她最近每天都在聽。齊邦是個作家,艾檸近來一直把他的新書帶在身邊,翻來覆去地看,又把他以前的書都找了出來。這本新書風格和以前很不一樣,更像是另一個人寫的,艾檸看得心驚肉跳,很想見見這個作者。但是作者深居簡出,隻知道和自己在一個城市,可找不到聯係方式,她就把他的各種訪談翻看了一遍,所以這聲音她非常熟,隻三個字便一下子就抓住了。
“齊邦先生您好,我是快遞公司的,有您一個快遞,但是地址模糊了,請問給您送到哪裏?”艾檸說得滿是不耐煩,她回想自己接到的快遞員電話也都這樣,並不熱情。
看來這招見效了,對方沒有懷疑,很利落地報了一個地址,艾檸記下了,掛了電話後,她靠在洗手間的隔斷上,用力地呼吸了很多次才平複了心境,她又很想笑,覺得自己運氣還不差。她回到辦公室,弄了一個空的小紙箱子,用膠帶封上,遠遠看上去倒像是個快遞盒子,艾檸就帶著它走出了公司。
日光晃晃,都是明亮的預兆,艾檸來到作家給的地址,是一棟很普通的公寓,不用刷門卡便可進入。她找到門牌號,敲了敲門,卻沒人來開,她想著作家可能睡著了,寫作者的作息總是不確定的。她又使勁兒敲了敲,持續性的聲音應該會醒的,但還是沒人開,她就又撥通了電話,電話倒是接得快,作家說自己出去了,快遞就放在物業吧。艾檸答應著說好,掛了電話卻坐在在門前,她要等一等,多久都等。
作家是深夜才回來的,醉醺醺的,滿身酒氣。艾檸那時已經在門前坐著睡著了,被沉重的腳步聲驚醒,猛地站起身,把低頭找鑰匙的作家嚇了一跳。
“你是?”作家長得高瘦,普普通通,因酒醉看起來很隨和,沒什麼侵略性。
“我是您的讀者。”已經不能再說是送快遞的,艾檸迅速從包裏掏出那本翻了又翻的書,很虔誠地遞上去,心裏尋思著下一步該怎麼做。
“煩。”作家露出一絲不耐煩,但也匿著些驕傲,“要簽名是不是?”作家摸遍了全身,“你有筆嗎?”
這是一個契機,艾檸包裏是有筆的,但卻說沒有。
“沒有筆那就算了。”但作家已經拿出了鑰匙,也並沒有攆艾檸走,他那鑰匙對了幾次鎖孔,都沒對準,艾檸伸手幫他,他並沒有拒絕,這對艾檸來說就是邀請。
門開了,艾檸卻先衝了進去。
“哎!哎!你幹什麼?”作家很是意外,艾檸不理,進去稍微辨別了一下格局,便直奔書房,一眼便看到了書桌上的盒子,那盒子比現在的記憶副本要大一些,三年前的技術還沒如今先進,艾檸衝過去便要把盒子抱走,但這時作家已經衝了過來,推了艾檸一把,酒醉的人手下沒有分寸,艾檸整個身子撞在了牆上,腦袋“嗡”的一聲,暈眩隨之蔓延開來。
“你要幹什麼?!”作家的聲音還在回蕩,但裏麵隻有厭煩,他或許還沒弄清狀況,隻覺得艾檸是個狂熱的粉絲。但下一刻,他晃了晃腦袋,獲得短暫的清醒。“你到底是誰?”他凶狠地問道。
艾檸捂著頭,搖搖晃晃。“告訴我!你快告訴我!”她在盡力組織語言,“那個到底是誰的?”她指著記憶副本,又要上前去抓,作家卻把記憶副本抱在了懷裏:“你別碰我的東西!”
“求你了,告訴我,那個記憶副本到底是誰的記憶?”艾檸在祈求。
“什麼記憶副本?你說什麼我聽不懂!”作家眼裏閃過一絲惶恐,“你快點兒走吧,再不走我要報警了!”
“你騙不了我!我是記憶副本公司的,這個就是記憶副本,你就是靠它才寫出新書的!”艾檸看到作家的表情有了些被揭穿的訝異,“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我們冷靜一下,好好談談。”艾檸拉了一把椅子過來,示意作家坐下。
“你別在這兒胡說八道!我寫新書沒靠任何東西幫忙!”作家並沒有坐下,而是慢慢往門口挪步子,艾檸一個箭步衝過去,把門關上並反鎖上了。
“我沒有胡說,你書裏的很多句子都是別人的!第3頁的第18行是,第15頁的第6行也是,第40頁的第1句也是,這些句子都是我的,都是他寫給我的!”艾檸猛地大哭起來,作家看著艾檸的眼神,從疑惑已變成了了然,他站在原地,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求你了,你告訴我是不是他?這個記憶是不是周晨的?”艾檸說著又慢慢地靠近作家,作家卻一點點地後退。
“你讓我和他說說話行嗎?我真的好想他!”艾檸苦苦哀求,作家卻慢慢地搖頭,越來越堅定的眼神,他在艾檸又撲上來的刹那,猛地把記憶副本摔在了地上,又拿起椅子瘋狂地砸在上麵。
“不要啊!”艾檸撲過去,抱住作家的身子,卻被他甩開,艾檸又去護住記憶副本,但已經晚了,記憶副本被砸碎在了地板上,一堆零件,全都四分五裂,但艾檸知道還有救,隻要拿到最重要的芯片就有救,她趴在地板上尋找,像瘋狗覓食一般,嘟囔著:“在哪兒呢?在哪兒呢?”眼淚就落在了地板上,顆顆鏗鏘。
“別找了,在這兒呢。”作家俯身在腳邊撿起一枚芯片,在兩指間亮給艾檸看。
“給我,快給我,我什麼條件都答應你。”艾檸伸出雙手。
“我不會給你的,這件事要是讓別人知道,我就完了。”作家的拇指和食指在慢慢發力,芯片開始彎曲。
“我不會和別人說的,我發誓,我保證,打死我都不會說的。”艾檸幾乎要跪了下來。
“如果我是一個殺人犯的話,這就是置我於死地證據,你覺得我會冒這個險嗎?再說我為什麼要相信一個陌生人呢?我要是把這個給你了,我接下來一輩子都會活在惶恐中。”作家的手指想要再用力些,可是芯片太硬,他微微皺了皺眉頭,把芯片換在了兩手之間。
“我不是陌生人,我是周晨的女朋友,我沒有理由害你的!我會感謝你的!求你了,求你別殺了他!”這在艾檸眼裏,已經是一場謀殺了,作家捏著芯片的一雙手,就是扼住周晨喉嚨的鐵鉗。
“別說得他像一個真人似的,他對我來說就是一個機器,一個寫作的工具,我對他沒感情的。”作家說著輕巧地一掰,芯片折成了兩段,“好了,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這個記憶副本的記憶,就是來自一個叫作周晨的人。”作家說著笑了笑,“你可以走了。”
艾檸卻一下子無法動彈,她在芯片被折斷的一瞬間,聽到了骨骼斷裂的聲響,看到了周晨痛苦的表情,眼睜睜地看著他,埋怨著她為何不救自己。她在這一刻沒有感受到更大的悲傷降臨,淚水也幹涸在了臉頰,她也並不覺得憤怒,她隻是更多地感受到失落,漫長夜路般的靜寂,她聽著作家的話,緩緩往門前拖著腳步,一步,兩步,在第三步和第四步之間,她經過了餐桌旁,看到了擺在桌前的水果刀,她沒有絲毫猶豫地拿了起來,轉身插進了作家的胸口,比電視裏看到的要艱難一些,她的手由於力道不足被劃傷了,但她感受不到痛,血流出來了也不痛,她再用力往裏按了按,刀柄就懸在了作家的胸前。作家低頭看了看刀柄,長大嘴巴想要呼喊,想要說些什麼,但是開合了幾下都沒能發出聲音,隨之俯身倒在了地上,“咣當”一聲,刀柄插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