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小城最近有了一道新的風景,每個日落黃昏之時,當餘暉鋪滿整條街道,總會有一個抱著“盒子”的姑娘悠閑地散著步,從街道的東邊走到西邊,影子被拉得老長,像要一直走進日光裏。

姑娘的臉上始終掛著笑意,那笑不強勢也不開懷,如同曆經過艱難的歲月終究收獲的寧靜。她戴著耳機,時不時對著耳機說上幾句話,還時不時的撫摸“盒子”,像是在摸寵物的身體,更像是在摩擦愛人的頭發,她似乎把周遭的環境都淡忘在身後,而世界的中心就捧在她手心裏,晃一晃就世界傾倒,摟在懷中便是溫柔。

沈鐸在前些日子,終於知道了自己的死因,也明白了關於陳卓以及艾檸的一係列糾葛,他在了悟後沉默了好一陣子,但也並沒有激動和悲傷,或許是時間用它的長線,稀釋了一切,也或許是他越發懂得自己的無力。失去了和世界抗衡的資本,人都會變得沉靜下來,何況是一個記憶副本。

他在重新開口後的第一件事兒,就是答應了和夏秋的戀愛,雖然他還不能確定,自己會不會愛上夏秋,但又總覺得,要努力去嚐試一下,不然這對夏秋太不公平,在這段戀情中,在情感上,他是處於優勢的,但在現實中,他又是完全的劣勢,這些他都懂,他不敢強求太多,他覺得慶幸又十足的悲涼,他像一滴水穿過石頭般,要用漫長的時間來一點一點去尋找作為記憶副本存在的意義。

沈鐸和夏秋在經曆過了初期的磨合後,慢慢都找到了彼此相處的方式,雖然觸摸不到身體,但夏秋能感受到沈鐸一直在她的身邊,正因為沒有真實的存在,卻恰恰讓沈鐸變得無處不在,風是他的手指,拂過臉龐,湖水是他的眼眸,久久凝視,屋簷是他撐起的傘,遮擋陣雨,夜裏的被子是他溫暖的胸口。

對沈鐸來說,出門看到的風景,夏秋會描述給他聽;一起看的電影,夏秋會把畫麵講給他聽;夏秋讀一本書籍,恰好他都能聽到,夏秋就是他的眼睛;吃到好吃的食物,夏秋會說得他垂涎欲滴;去超市買東西,夏秋會告訴他觸感如何;今天的天氣冷熱,夏秋會說比較潮濕,夏秋就是他的肢體。他的世界變得很窄,接觸不到新的人,沒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夏秋休息或是不在的時候,他隻能耐心地等候,他生怕她會突然地消失,他的存在隻維係在她一個人身上,夏秋就是他的全世界。

沈鐸在一個夜晚向夏秋表達了這份情感,那天夏秋帶她去郊遊,入住的房子外有一片湖水,夏秋抱著盒子在湖邊,沈鐸聽到了屬於夜晚的蛐蛐叫和蛙鳴。他對夏秋說:“請你不要離開我好嗎?你一離開我就會恐慌,我就會開始胡思亂想一些很不好的事情,這些事情都是關於你的,你知道嗎?你的存在對我來說很重要,沒有你,我也就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

夏秋說:“你別怕,我不會拋下你的,你的存在對我來說也同樣重要。”

“不是這樣的,夏秋,我恐慌,我焦慮,是因為我怕你遇到什麼狀況,有什麼危險,我怕你被人欺負,我更怕你受了什麼委屈,有什麼難挨的事情不對我說,你懂我在說什麼嗎?我不是想和你說謝謝,我要說的是我愛你。”沈鐸站在“病房”裏,仰著頭看天花板,仿佛透過那白色的天花板,就能看到夏秋溫柔的臉,他終於確認了這份特殊的情感,他小心翼翼,他生怕弄錯了,生怕生出半點兒卑鄙的歧義。

過了良久,夏秋緩緩說道:“真好,原來被愛著是這樣一種感覺。”

一整晚,夏秋都陷入了一種柔軟的情緒當中,當她躺在床上,把“盒子”摟在懷中時,突然有了種美妙的衝動,她有些羞赧的對沈鐸說:“其實,我還是有些遺憾的,我雖然愛你,把整個心都交給你,但卻又不能把自己完全地交給你。”

她說的話沈鐸當然聽懂了,他躺在床上,雙手交叉在腦後,思考了片刻道:“你聽說過電話性愛嗎?”

夏秋的臉紅了,沈鐸繼續緩緩地說道:“其實人和人的性愛有時並不完全需要靠身體,幻想也可以達到同樣的程度,你現在平躺下來,聽我說。”

夏秋平躺下來,閉上眼睛,讓自己的身體慢慢放鬆,耳邊隻剩下沈鐸迷人的口音,她想象著沈鐸躺在自己身邊,嘴唇貼在自己耳邊說著話,她甚至都能感受到沈鐸嘴裏噴出的熱氣,那話語像一根羽毛般輕柔地搔過自己每一寸的肌膚,讓她覺得有些涼又有些癢。她側過身子,緊緊地抱住被子,仿佛抱住了沈鐸全部的身體,她想把那身體鑲嵌進自己的身體裏,她感到這夜晚萬籟俱寂,溫潤如夢,她覺得自己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