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夏秋隔天出院,病一場,似乎好多個日子過去,也似把常日拉長,她氣色看起來不錯,有一股恬退的韻味,周身的鋒芒都隱匿了。陳卓看著她,竟生出天長地久的感覺,應該就是這樣了,自己幻想中的妻子,一眼就把一輩子都看到底了,真好。

陳卓把夏秋送回家,這期間話語並不多,仿佛昨夜已把能說的都說淨了,都知心裏的距離近了,也無須硬找話來說,放心的讓沉默在彼此間盤桓,也不再尷尬。

陳卓替夏秋安頓好一切,又叮囑了幾句普通的關心,便毫不拖遝地離開,夏秋也隻是送到門前,簡單地揮手告別,是一種都知會再見而親近的淡漠,風和日麗,夏秋感覺陽光有些刺眼,便回了屋子,而陳卓的車子還沒消失在路的轉彎處。

陳卓這一走,從此好一段時間沒有音訊,連每日的早安晚安信息問候也消失了。夏秋最開始幾日並沒有在意,她忙碌在店鋪裝修最後的收尾中,之後又開始做營業前的準備,整日焦頭爛額,根本沒有閑暇再去顧及其他事,夜晚更是倒在床上便睡去,日子過得太充實便少了感慨,身體太累便不再有力氣考慮他人,就連和沈鐸的聊天都充盈著應付的成分,她常主動說:“沈鐸我現在很忙,你先去回憶裏玩會兒吧,我叫你你再回來。”可等到她叫沈鐸的時候,沈鐸卻總是過了很久才回話,而那時夏秋又有了新的事情在忙,於是倆人打著時間差,漸漸地也覺得彼此並不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至少在某些時間裏是這樣的。

在某個夏秋終於閑下來的午後,而沈鐸還在回憶裏穿梭的時段,她猛地想起了陳卓,掏出手機來看,才發現陳卓已經好久沒有發來信息了。她有些納悶兒,也有些擔心,怕他出了什麼情況,比如像自己前些天生病那樣,於是主動給陳卓發了條信息,問他最近怎麼樣,可她把手機在手裏握了很久,都沒有收到陳卓的回複。

那一整個下午她都有些不安,像在屋簷下等一場不知何時會落的雨,她猶豫著要不要打個電話過去,卻又找不到恰當的借口,如果如同朋友般關心一下,又自認兩人的關係好像並沒有到隨意聊近況的程度,她覺得和陳卓的距離是近的,但這近又帶著疏離感,帶著某種抗拒的成分,或許是自己的戒備心在作祟,也或許是怕主動的關心如同豁開風袋的口子,一發不可收拾。

但這份糾結隻維持到了晚上,夏秋在吃晚飯時刷手機新聞,無意間看到了陳卓所在的城市發生橋梁倒塌的事故,這下便理直氣壯地撥通了陳卓的電話,但是沒人接,再撥打還是沒人接,她分不清自己是擔憂還是生氣,把手機狠狠地摔在了桌子上。

上床睡覺前,她洗了澡,想和沈鐸聊聊天,她呼喚沈鐸,好一陣兒沈鐸才有回應:“叫我幹嗎啊?我正在喝酒呢!”

“你倒是過得挺開心的。”夏秋心裏氣不順,這不是從前的她。

“聽著話裏有氣啊?那你說我不自己找點兒樂子怎麼辦?你那麼忙,哪兒有空陪我啊!”沈鐸也陰陽怪氣的,他也不似從前。

“我忙完了,想和你說會兒話。”夏秋從沈鐸的話裏聽出了危險,她在示弱,語氣裏有謹慎。

“哦,想說什麼快說吧,哎?你不知道,我剛發現一種酒特別好喝,我之前怎麼就沒注意呢……”沈鐸卻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態度。

“沈鐸你怎麼好像變了……”這話怎麼都不中聽,說得再微弱、再誠懇都像指責。

沈鐸不接受這指責,話語咄咄逼人,一點兒都不肯讓步。“我一直都這樣啊!你覺得我變了,其實隻是我沒有按照你的意圖老實地等著你的召喚,不能像一條狗一樣隨時聽你的吩咐、陪你聊天,我雖然是個記憶副本,雖然沒有肉體,但我也得追求精神上的豐富啊!你能體會整天待在一間‘病房’裏有多無聊嗎?”

“你別這麼說,我心裏難受,要不我改天問問陳卓,看能不能把你的房間修改一下,變成一個花園別墅怎麼樣?”夏秋聰明,知道不能再談下去了,試圖轉移話題。

“好啊,現在立馬去找他,你告訴他花園一定要大,要帶遊泳池,要有管家和狗。”沈鐸的話語裏有自暴自棄的味道,言外之意是反正我就是個軟件,是個程序,你們開心就隨便改。

但這話夏秋卻沒聽出來,她很認真地去思考這個問題:“可是我最近聯係不上陳卓了,發信息不回,打電話也不接,你說他會不會出什麼事兒啊?”夏秋需要沈鐸的建議。

“一個大男人能出什麼事兒。”沈鐸不屑地說道。

“今天新聞報道他那邊的橋梁倒塌了……”夏秋話說得自己都心虛,還好被沈鐸打斷。

“哦,這樣啊,那可能真出事兒了吧,我一個記憶副本看不到新聞,什麼都不知道。”沈鐸這下算是把情緒說明白了。

“沈鐸,我知道這段時間我太忙,有點兒忽略你了,但你也不用這麼陰陽怪氣的吧?我和你說過多少遍了,我愛你,我在乎你的感受,無論你是人還是記憶副本!”夏秋在往回拉,可這話裏也還是帶著點兒氣的。

“在乎我的感受?在乎我的感受你和我提什麼擔心別的男人?我看你是愛上他了吧!”沈鐸忽然點出關鍵。

“沈鐸你別栽贓我!我和陳卓隻是好朋友!”夏秋的火氣也“騰”地上來了。

“好、朋、友?”沈鐸一字一頓地重複這三個字,聽起來有種斷裂感,“你們之前連朋友都算不上,什麼時候好上的?又發信息又打電話,你生病了他怎麼就那麼巧趕來把你送去醫院?你敢發誓你們之間的事兒對我沒有一點兒隱瞞嗎?”

“你對我連基本的信任都沒有了嗎?我就不能有一個要好一點兒的異性朋友?我就不能有除了你之外的生活?況且陳卓還救了你兩次命!”夏秋近乎吼了起來。

“你別轉移話題,我在問你有沒有對我隱瞞的事情?”沈鐸倒是出奇地冷靜。

“有!很多很多,我每一天都和陳卓發信息,最近我聯係不上他,我擔心他,很想去找他,這下你滿意了吧!”夏秋不知自己為何會崩潰,這崩潰突如其來,她控製不住痛哭起來。

“婊子!”沈鐸惡狠狠地說道。

“你說什麼?”夏秋不可思議。

“我說你是婊子!”沈鐸說得咬牙切齒。

“你怎麼能這麼說我!”夏秋用力地拍打“盒子”,拍得砰砰直響,拍得手掌發痛。這是她未曾預料過的狀況,怎麼說到了這一步她也來不及思考,“你要和我道歉,道歉!你個王八蛋!”夏秋罵出這一句,衝動已經戰勝了理智,她不管了,她覺得備受侮辱,她也不顧了,狠狠地把盒子丟到一邊。

沈鐸感受到了這些拍打和丟棄:“罵人啊?不裝淑女啦?使勁兒拍,使勁兒摔,把我弄壞了你就可以和陳卓在一起了!哎,對了,你也不用這麼費力氣,拔掉電源就好啦!”沈鐸雙手支在床上,他用力控製著自己的聲音不讓他跟著自己的身體顫抖,他想把話說得惡狠狠,他想要無理取鬧,他想要不擇手段地讓夏秋厭惡自己,這些他都做到了,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在自己身上插入一把刀子,他要把夏秋從自己身邊推走,夏秋每一步都邁得艱難,他同樣撕扯得吃力,他們就像是共同體的蠶繭,每一次抽絲剝繭都撕裂得肝腸寸斷。

“病房”裏突然陷入黑暗,沈鐸的痛苦也戛然而止。

夏秋拔掉了“盒子”的電源,把“盒子”狠狠地塞進廚房的儲物櫃裏,做這一切時,她都沒有過多地思考,她的腦子此時一片像白熾燈閃過一樣的空白,胸腔裏被憤怒點了一把燎原的火,她覺得屋子裏太悶了,隨時可能爆炸般的燥熱。她跑出屋子,在深夜的街道上瘋狂地奔跑,她覺得透不過氣來,每一縷風都在給她帶來疼痛,這夜和這路都很漫長,自己的肺部要炸裂開,她難過得要死掉,不知道誰會來救她的命,要是能下一場雨該多好,劈頭蓋臉的清涼,把所有想得卻不可得的欲望都澆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