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夏秋從儲物櫃裏拿出“盒子”,急迫地連接上,指示燈亮起,如一盞夜燈,深夜醒來的安心。

“沈鐸!沈鐸!你聽到我說話了嗎?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夏秋的思緒混亂極了,她滿心的愧疚都通過那顫抖的身體和語調傳遞出來,“我不該和你吵架,不該生你的氣,不該拔掉電源,我錯了,我全都錯了。”

“你怎麼了?夏秋。”沈鐸有些疑惑地問道,他剛醒來,感知不到時間的流逝,是過了一秒的夜晚還是諸多的白日。

一聽到他的聲音,夏秋“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沈鐸,我錯了,我向你坦白,我最近和陳卓走得很近,對他也有點兒動心,我真不是東西,但你知道的,你應該都了解的,這些都是你教他的招數,太高明了,我沒有防備,你還羞辱我,對,這肯定也是招數之一,我笨,我沒看透,你不能這麼對我,求你不要拋下我,求你不要把我推給別人……”

沈鐸這才完全清醒過來,辨別清局勢,找回了初醒時朦朧消散的理智,他在心裏罵了一句髒話,是罵陳卓的,他本以為自己的計劃就要成功了,可現在卻被拆穿。“夏秋,你別哭,我承認,陳卓的招數都是我教的,請你別怪我……”

“我不怪你,我一點兒都不怪你,我們和好吧,我們回到最初好不好?”夏秋慌亂得像個急需伸冤的疑犯。

“最初是什麼時候?是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還是我一直看不到你的時候?”沈鐸覺得是時候攤開一切了,是時候做這艱難的告別了。

“是我把你帶回家的時候,我們那時候多快樂、多美好啊!”夏秋的聲音裏帶著對往昔的懷念。

“可我現在回想起來,那時是我不幸的開始,那時的我即將愛上一個人,卻還不知道終究要失去她。”沈鐸略帶傷感地說道。

“你不會失去我,永遠都不會失去我的,我保證!”夏秋做了一個發誓的手勢,沒人看到。

沈鐸在“病房”裏,看著窗簾後麵的牆壁,他多希望那裏真的有一扇窗,玻璃幹淨,他想要一縷陽光,給他些力量。

“可你會失去你自己啊!因為我的存在,你將浪費掉自己的一生去陪伴一個觸不到的戀人,快樂時得不到擁抱,難過時找不到肩膀,沒有人牽著你的手在月涼的夜晚散步,沒有人開車載著你看遍世界,年輕的時候沒人陪著你嬉鬧,年老時也不能依偎在一起看夕陽,這對你太不公平,人的一生太短又太漫長,你一個人要怎麼熬過這所有的歲月?你要我怎麼忍心接受你的保證?”

“我不給你保證了,我就默默地這麼做,沒有你我的生活也沒有什麼意義,我不要那些抓得住摸得著的幸福,我隻要有你的聲音陪伴我就夠了!我等了這麼多年,終於能和你在一起了,你就這麼把我拋棄你覺得對我公平嗎?不不不,我不要什麼公平,我隻要你!”夏秋把“盒子”緊緊地摟在懷裏,淚如雨下。

“夏秋,要哭你就痛痛快快地哭吧,哭過之後大吃一頓、大醉一場,然後就好好地生活,去找另一個人來愛你,這個人可以是陳卓,也可以是任何一個能讓你快樂的人,你要用力地去活著,去體會,這個世界還有更多層次的喜怒哀樂,你就當替我去感受好嗎?”

沈鐸似乎看到那扇窗了,玻璃幹淨,窗外是一片綠地,有健康的人在奔跑,有安靜的人在看書,有清晨,有黃昏,有一整個人間的喧鬧,有晴天,有雨夜,有相愛的人在擁抱。

“沈鐸,你是不是不愛我了?”夏秋抽噎著問道。

沈鐸說:“夏秋,我愛你,我從來沒有這麼認真地愛過一個人,以後也不會再有了,可愛一個人就是想要為對方付出所有啊!我能為你付出的最後也是唯一的一件事,就是離開你,不成為你的牽絆,無論你接不接受,但這就是我愛你的方式。”

“我不要,我求你了,求求你了,不要離開我,不要不理我……”夏秋已經泣不成聲。

沈鐸深呼吸了一口氣:“夏秋,你聽好,這將是我對你說的最後一段話,之後我就不會再發出任何聲音了。我不再和你說話,並不代表我就離開了你,也不代表我會忘了你,你會一直活在我的記憶裏,而我也會一直活在你的記憶裏。你想我的時候就去回憶裏看看我,那時的陽光是不是還明亮著?我是不是還很老實地等在路上?那時的風在往哪個方向吹?你怎麼突然就笑了?我們小時候的那個禮堂,現在還在辦演講比賽嗎?你爬過的那座山,還有人去嗎?這些沉澱下來的畫麵,永遠不會消失的,一直都會在回憶裏發著光,踏實地給你指著前麵的路,你不要怕,不要難過,帶著我的祝福,勇敢地走下去。”

沈鐸看著窗外,陽光普照,綠樹如茵,人們都活得很幸福,他說“夏秋,我愛你”,紅著眼眶。

“沈鐸!沈鐸!你說話啊!你別不理我,沈鐸,你不能這麼做,你不能這麼狠心地拋下我!”夏秋瘋狂地喊叫著,可是再也沒了回音,整個世界都安靜了,這靜謐來得唐突又洶湧,如同冬日午後突然停止了風聲。

一片葉子飄落在窗台旁,一縷陽光落在桌角上,抱著“盒子”的姑娘還在哭泣,一整個季節都不再下雨,大地幹涸,草場枯萎,萬物死寂,雲也躲到了風的背麵。

沒有回憶,人就可以平靜地過完這一生。

柴可夫斯基生命中最後創作的一首樂曲,第六交響曲《悲愴》,揭示了一個永恒的真理,死亡是絕對的、無可避免的,而生活中的所有歡樂都是轉瞬即逝的。

這是艾檸最愛的一首交響曲,她認為那是自己人生的寫照,或者說是每一個人的人生寫照。

艾檸最近日子過得很逍遙,遊山玩水,走走停停,但也隻是看上去而已,膚淺的表象,經不起細窺,都是定律。世間美景漸漸淪為過往雲煙,如同沉迷的往事一般,終究會消散了最初的驚豔。她本以為完成複仇大計後,自己會過得輕鬆明亮一點兒,可那種心頭的清爽隻維持了幾天,便被更多的惶恐所折磨得筋疲力盡。

她還是沒能逃出老套的罪惡感,或者說是她到底還是個普通人,那種殺人如麻,如雨滴落地般自然而然的境界,她還觸碰不到,那離她太遙遠。

她懼怕每一個黑夜的到來,躺在任何一間屋子任何一張床上,都會夢到作家齊邦和記憶副本所有的高層們,如喪屍般搖晃著向自己撲來,她怕得要命,嘴裏卻一遍遍喊著:“你們活該!你們活該!你們早就該死!你們不配活著!你們不要咬我,我不想變成和你們一樣的垃圾!”

艾檸在這樣的噩夢中驚醒,洗把臉點一支煙,有時服用點兒鎮靜劑,看窗外星空,黏稠的空氣,有海腥味兒飄來,遠處的燈塔還亮著光,指引著迷途的船隻。她便會想著要不去自首算了,世界本是囚籠。可卻又覺得不甘,她要享盡人間歡愉,那複仇才算完整。

她在網絡上搜索這兩個案情的新聞,從得到的信息來看,警方還沒能找到有力的證據,但似乎又掌握了些什麼,前幾天她接到過警方的電話,但也隻是詢問了些正常的問題,她回答的語調誠懇,沒有慌張和漏洞,她回想離開齊邦家時擦去了指紋,她認為警方並沒有懷疑到自己身上,在這一點上,她又有些僥幸。

這座海邊小城,剛開張了一家西餐廳,法式焗蝸牛做得一點兒都不地道,她吃了幾口便厭了,結賬推門出來,太陽有些大,就算照在地麵上也明晃晃的,她適應了一下才看到自己的車子,走過去,剛要上車,突然衝過來兩個男人,一個短發一個光頭,自稱是警察局的,要艾檸配合他們做調查,艾檸心裏一驚,覺得完了,終究是暴露了。她腿有點兒軟,盤算著怎麼能逃脫掉,她說我上車裏拿點兒東西就和你們走,兩個男人卻不肯給她機會,上來便控製住她的手腳,強行把她拉進了他們的車裏。

艾檸沒有太多掙紮,在坐進車裏那一刻竟有了些人生遲暮般的安心,但短發男人卻用繩子綁住了她的手腳,又用膠帶封住了她的嘴巴,再套上頭套。她這才反應過來,這兩個人並不是警察,她希望和疑惑同生,腦子裏迅速思考了自己被綁架的意義,勒索、劫色、變態殺人再肢解,多種畫麵頻頻竄出,這讓她又感到了徹頭徹尾的恐懼。

車子往前開,一路開出了城市,兩個男人話不多,最多是左轉右轉發生分歧,是明顯地在繞路,但這些艾檸都察覺不到,隻覺兩人都對路不熟,不知要去一個怎樣陌生的地方,她隻感到遙遠。

車子在荒郊的一處破房子前停下來,艾檸被帶進了屋子,門窗緊閉,男人把她的頭套摘下來,被木板斜釘著的窗戶,透過幾縷陽光,灰塵在中間飄。男人又把艾檸嘴上的膠帶撕下來,她已經感覺不到疼痛,她想著答案快來吧。

“艾檸對吧?”短發男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