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盒子”被吹幹,如窗外的天色,再組裝好,歸置原處,連接上電腦,指示燈亮起,一切按部就班。
“沈鐸,你能聽見我說話嗎?我是陳卓。”陳卓對著麥克詢問,夏秋在一旁剛要說話便被陳卓製止住了,他不讓夏秋出聲,是想讓沈鐸誤以為隻有他一個人在,這樣或許沈鐸會願意和他說些什麼,但是他反複呼叫了幾次,沈鐸仍舊沒有聲音。
陳卓把“盒子”再拆開,查看了一番後,並沒發現有什麼問題。
“他應該就是不想再開口說話了吧?”夏秋看著陳卓的眉頭緊皺著,察覺到了一絲不安。
“但他也不至於防備著我。”陳卓試著去分析。
“那怎麼回事兒?”這話裏有疑惑,也有小心翼翼的膽怯。
陳卓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其實這個發明有一個人性化或者也可以稱為漏洞的設定,如果記憶副本的‘求生’本能不強,或是對現實生活過於厭倦的話,他就會沉浸在過往的記憶中回不來,任何呼叫都不管用,我們把這簡單地稱為‘自殺’。”
“不可能!不會的!沈鐸不會‘自殺’的!”夏秋受不了“自殺”這麼強烈的字眼,這個詞彙放大了她所有的愧疚。
“我也隻是猜測,還沒有最後的定論。”陳卓把手撫在夏秋的肩膀,試圖安慰她。
“那我能做些什麼?”夏秋無助地看著陳卓。
陳卓搖了搖頭:“這個我也不知道,或許我們應該遵從沈鐸的意思,放棄他。”
“不!我絕對不會放棄的!”夏秋死死抱住“盒子”,“沈鐸!你說話!你快說話啊!”夏秋發瘋了似的大喊道。
“你冷靜一點兒!”陳卓突然大吼。這一吼,把夏秋嚇到了,反而安靜了下來。
“對不起。”陳卓深呼了一口氣,“夏秋,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你要相信我現在和你一樣舍不得沈鐸,可現在情況擺在我們麵前,如果沈鐸‘自殺’了,我們做什麼都挽救不了,如果他沒‘自殺’……”陳卓有些說不下去了。
“你說啊!沒‘自殺’會怎麼樣?你快說啊!”夏秋催促陳卓。
“如果他沒‘自殺’,隻是故意不說話,他該有多難熬啊?”陳卓眼眶發熱,“一個人,被困在房間裏,沒有時間,沒有晝夜,沒有消遣,沒有疲倦,又不能發出聲響,當所有能穿梭的記憶都已厭倦,那他該如何度過這漫長的沒有止境、沒有死亡的日子?”
夏秋愣住了,這是她沒有想過的問題,她仿佛看到了沈鐸坐在床上,看著四周發白的牆壁,唯恐發出聲響,一動也不敢動,他就那麼呆坐著,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沒有風霜和歲月的侵蝕,隻有孤獨滲入骨髓。
陳卓輕輕地拿過她手中的“盒子”,伸手要去按下關閉的開關,“讓他好好睡一覺吧。”
夏秋按住陳卓已觸碰到開關的手,用力地抓住不肯放。
“他還愛你,但不該因為愛而備受孤獨的煎熬。”陳卓語氣低沉。
夏秋還是不放手。
“你愛他嗎?”陳卓的聲音在顫抖。
夏秋一瞬間淚如雨下,用力地點了點頭,她緩緩地放開了手,放開了所有過往的歲月。
開關按下,指示燈熄滅,夏秋蹲在地上泣不成聲。
窗外透進來的陽光落在地上,又一個黃昏準時地降落人間,和上一個黃昏好像沒有什麼區別,它早已看透了人間的流轉與悲喜,它應該也是孤獨的。
夏秋本想把“盒子”像骨灰一樣埋進墓園,偶爾祭奠,但又總覺得不妥,沈鐸真正的遺骨早已有了歸處,而這“盒子”,和它被發明的初衷一樣,終歸隻是個複製品,不具有正式性。她思量了很久,還是把它放進了儲物櫃裏,像一台舍不得扔掉的舊家電,隻在某些尋找東西的時候看到,會因此想起一些相關的往事,懷念一小會兒,往後的日子照常過。
一年後,夏秋和陳卓結婚,婚禮在那棵大樹下舉行,一大片的陰涼。
又過了一年,他們的孩子出生,是個女孩兒,很愛笑。
孩子慢慢長大,夏秋和陳卓慢慢變老,在很多個晴朗的日子,夏秋在院子裏晾衣服,洗衣機轟隆隆地轉著,滿院子的香氣。黃昏降臨時,陳卓抱著把吉他,彈一些動聽的歌謠,憂傷灌滿巷子,孩子在奔跑。
日子緩緩流淌,大事小事,有喜有悲,都充實。
夏秋時不時還會把“盒子”拿出來,連接上電腦,按下開關,指示燈亮起,像老朋友般把生命中所有重大的、渺小的,讓她感到幸福或難過的時刻說給“盒子”聽。
而這些,沈鐸全都聽得到。
總有一個人,會在你的記憶裏站成永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