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沈知知像一縷細細的光,尋著那殼上一點縫隙照了進去。
車開下公路,順著一條狹窄的被植物包圍的小路一直開,很快,視野開闊起來。路兩邊,是望不到頭的葡萄園,空氣裏充滿葡萄的香甜和芬芳。
“我們已經到愛爾鎮了。”終生對沈知知說,“這裏盛產葡萄酒,愛爾鎮有個古老的莊園,莊主一家世代釀酒,是世界有名的釀酒商。”
車窗搖下,鄉間的風吹進來,空氣裏混合著果實的芬芳和泥土的氣息。葡萄架上,碩大的葡萄一串串垂下來,誘人至極。
“想吃嗎?”他問她。
沈知知兩眼放光:“可以嗎?你不是說我們是在和他們搶時間?”
終生微微一笑,在一塊平坦的空地上停下車。然後,繞到副駕駛座旁,替她拉開門:“下來。”
孔雀伸了個懶腰:“得!我也去找找看葡萄園裏有沒有藏著美人兒。”
三人一起朝葡萄園走去。黃昏,夕陽瑰麗,天邊鋪滿火燒雲,絢爛的晚霞映照著葡萄園,一眼望去,就像油畫上的與世隔絕的美麗鄉村。
挎著竹籃的婦人聽見聲音轉過身,帶著一臉和善的笑容望著他們,絲毫沒有被打擾的不高興。
孔雀率先走過去,他今天換了一身衣服,亞麻質地的襯衫,領口敞開,很有幾分翩翩公子哥兒的氣質。
終生含笑低聲說:“孔雀對各個年齡段的女性都很有一套,今天,你可以在葡萄園吃個夠。”
沈知知仰起臉,一臉傲嬌道:“我例外。我才不吃他那一套。”
孔雀剛好走來,他舉起手裏的葡萄在沈知知眼前晃了晃:“那不知你吃不吃這一套呢?”
剛摘下來的葡萄,新鮮飽滿,誘人的芬芳撲鼻而來。
“吃!”沈知知忙伸出雙手去接,她雙手捧住葡萄,先摘一顆送進終生嘴邊,“張嘴。”
終生愣了愣,然後張開嘴。
記憶中,似乎沒有人用這樣的方式喂過他,即使有,也因時間跨度太大而忘了。
這種親昵和溫情脈脈讓孔雀也跟著愣了愣,這與平常的尋歡作樂和調情,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可沈知知恍然未覺兩人的異常,她吃得正歡,滿嘴酸酸甜甜的葡萄汁液。剛才摘葡萄的婦人笑眯眯地看著她,她朝她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沈知知拿著吃了一半的葡萄朝她跑去。
婦人溫柔地問她:“好吃嗎?”
“非常好吃。”她用力點頭。
婦人笑得更溫柔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裏麵嚐嚐別的?”
她當然想,但這次出來並不是旅遊度假,她不敢太任性。
“我去問問我朋友時間是不是來得及。”她說。
婦人笑眯眯地點頭。
沈知知跑回終生身邊,仰頭問他:“我可以去葡萄園裏逛一下嗎?”
她眼睛發光,滿臉笑容,這麼點小事就開心成這樣,她有著難能可貴的天真和赤誠。他希望她能夠一直這樣。
他點點頭:“去吧。”
“你也一起?”
終生微笑:“你一個人吃就夠了,不能太貪心。”
“那好,我幫你多吃一點。”暮色中,她神情飛揚。
他站在園外,看著她蹦蹦跳跳跑過去,大概是太快活了,一時忘記了自己受傷的肩膀,不小心扯到了傷口,當即痛得停下來。
他心裏一緊,準備過去看看,卻見她回過頭,笑著對他揮揮手,接著又跑起來。
“你男朋友非常英俊。”兩人並肩在葡萄架下走,婦人笑著問她,“他對你一定很好。”
沈知知心裏甜甜的:“你怎麼知道他是我男朋友?”
婦人拍了拍她的手,遞給她一串剛摘下來的奶油小葡萄,好不溫柔地說:“我也談過戀愛的呀。”
奶油葡萄小小的,皮薄多汁,一點酸味都沒有,甜蜜蜜的感覺一直湧進心底。
兩人在葡萄架之間慢慢走,這裏葡萄品種很多,婦人一邊走一邊摘給她吃。她告訴她葡萄的種植方法,還有采摘的最佳時間,雖然現在科技發達,但他們這裏,仍然沿襲過去的一貫做法。
“很多人覺得我們古板,守舊,自找苦頭。”婦人說著,又摘下一串葡萄,她說,“但我們認為,順應自然的種植方式,會讓果實更甘甜。”
“是。這裏的葡萄非常甜。”沈知知一臉真誠。
她站在葡萄架下,光斑跳躍在她臉上,她柔軟的睫毛覆蓋在眼簾上,睫毛下雙眸烏黑透亮,白皙的皮膚,五官精致而小巧。
天使般美麗的小姑娘。
婦人望著她,目光柔和:“你一定是你媽媽這輩子最大的驕傲。”
媽媽——這是世界上最能瞬間擊中人心的一個詞。
“我不知道,她沒說過。”她想笑,但鼻尖卻忽然泛酸,她頓了頓接著說,“不久前,她去世了。”
婦人聞言一愣,然後伸手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臉:“她會一直愛你。”
沈知知的眼淚猝然落下,喉嚨漸漸發緊,很難相信,一個陌生人竟能輕易叩開她的心,讓她露出心底裏最柔軟的一麵。
是因為她的目光太溫柔慈悲,還是因為她對一切都不了解,所以在她麵前,自己可以毫無顧忌地做一個懷念母親的傷心女兒。
有時候,人在陌生人麵前更容易流露真情。
天色漸晚,葡萄園的采摘工作都陸續結束了。她們也從園子裏走出來,終生和孔雀迎上去,四人又說了幾句話,然後擁吻道別。
臨走前,婦人摸了摸她的臉說:“孩子,好好生活。你的親人,始終與你同在。”
她重重點頭,伸手再次抱住她,在她耳邊輕聲道謝。
三人上了車,沈知知打開車窗朝婦人揮手,婦人站在路邊,靜靜望著他們的車子離開。
沈知知一直趴在窗口,直到婦人的身影,成為後麵一個模糊的點,漸漸看不見。心裏,竟還有一點傷感。
“是不是世界上有很多這樣的好人?”她說。
終生轉頭看她一眼,她低著頭,側臉細細的絨毛清晰可見,還像個孩子似的。
“我不知道這世界好人多不多。”孔雀說,“但我知道,你實在很幸運。”
幸運到有人心甘情願站在你身前為你擋掉很多不好的人和事,隻為保你天真無虞。
05
車子經過一個古老的莊園後開進山穀區,順著環繞山間的碎石路開上一道緩坡,路兩旁,都是高大的桉樹,遠遠地,能看見散落在山坡上,掩在樹林間的黃色小房子。
終生將車開得很快,幾分鍾後,他把車開上環道,停在一片被碎石子圍起的草地上。
“就這裏。”他說。
孔雀開門下去,沈知知不明所以,也跟了下去。
終生在前麵走,繞過草坪,在一棟有木屋頂和寬大前廊的杉木房子前停下,看得出,房子已經許久無人居住。
房子的入口處,停著一輛橙色的車。
“給!”終生把鑰匙拋給孔雀。
“E60-M5!呦嗬,我喜歡!”孔雀走過去,拍了拍車頭,前前後後看了一圈,然後打開駕駛門坐進去。
片刻後,孔雀從車裏出來:“你改的?動了哪些地方?”
“引擎、馬力,降低了懸掛係統的高度,替你解除了電子限速,另外加裝了其他一些別的。”終生簡略概括。
孔雀吹了個長長的口哨,滿臉躍躍欲試:“一級棒!不過,你怎麼把車弄過來的?”
“開過來的。”終生說。
“從T國?”孔雀轉過頭,驚訝地看著他。
終生點點頭,他說過,計劃的每一步都是謹慎的選擇。尤其是涉及巴別塔,他更會親力親為。
“瘋子!”孔雀朝他豎起拇指。
然後,他坐進駕駛座,“嗡”一聲發動車子,來了個漂亮的甩尾,將車調了個頭開出去幾米遠。
“知知,你上孔雀的車。”終生說。
沈知知疑惑地看著他:“你呢?”
“我在你們後麵。這輛車應該已經被發現了,一會兒有人追上來後,我負責攻擊、斷後,孔雀掩護輔助我。”終生說,“所以,在他車上會安全一點。”
他把她轉交給別人,這讓她心裏感到有些別扭,不舒服。她不希望和他分開,隻有他在,她才會有安全感。
“孔雀會和我一樣保護你。”終生說。
沈知知看著他,她抿著唇不說話,片刻低下頭輕聲說:“那不一樣。”
終生愣了愣。
她穿著他的長襯衫站在一棵高大的杉木樹下,襯衫皺巴巴的,右肩上鼓起一塊,是包紮傷口的紗布。她臉色有些蒼白,不知是逆光的原因,還是他襯衫過於寬大,此時,他看她,總覺得她瘦了很多,細細的胳膊和腿,就像還沒長大的小女孩兒。
他想起了他初見她時,她穿著吊帶、短褲,坐在自家店門口侃侃而談,陽光灑滿她的臉,她眉眼飛揚的樣子。
從寧江出來後,她也隻是在頭一晚哭了,此後再沒掉過眼淚,就連受傷時也沒有哭。
他說要她堅強,就像當初他離開父親,跟著顧天明離開巴別塔時,他要求自己一樣。他已經漸漸忘記了當年的自己,內心是多麼恐懼和無措。
此時望著她,他又全部回想起來。
“知知,你是不是想要和我在一起?”他走近,站在她麵前。
沈知知鼻尖一酸,重重點頭。
“害怕?”他俯下身,伸手抬起她的臉,與她平視。
他眼中平靜無波,一片溫柔。
“嗯。”她抿著唇,不得不承認。
他淡淡一笑,伸手攬住她的腰,將她拉進自己懷中。她真的很瘦,需要他緊緊摟著,才能真正感受到她在他懷裏。
沈知知把臉埋在他胸膛,淚水從眼角溢出來,心裏既委屈又酸楚。他一下下輕撫她的背,耐心等她發泄完情緒。
這是兩人第一次這樣親密擁抱。
“我知道有些事很難。知知,我知道。”他聲音輕柔,“所以,你不用太逞強,想哭就哭。我會在你身邊,你看見或看不見時,我都在你身邊。所以,別怕。”
他胸膛起伏,心跳平穩而有力,雙臂緊緊抱著她。
這麼多天來,她像在走一根鋼絲,精神緊繃,就連睡夢中也感到不安,總覺得隨時會從鋼絲上跌下去。
可此時,她在他懷中感受到了久違的踏實。
“喂,你們倆有沒有點自覺?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膩膩歪歪!”孔雀把頭伸出車窗大喊。
終生鬆開她,在她額上輕輕一吻。
“走吧。”他握住她的手。
她不動,他疑惑地看著她,她踮起腳,伸手抱住他的脖子,用力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我去和孔雀坐一輛車。”她貼著他的臉說,“我說過不拖你後腿的。”說完,鬆開手轉身就跑。
終生看著她身後揚起的塵土,看著她毛茸茸的頭發在風中亂飛,看著她站在車門旁,朝他用力揮了揮手。
霎時間,他的心簡直融化成水。
她是他見過的最棒的女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