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生從車裏拿出水，仰頭緩緩喝下半瓶。然後，走到孔雀身邊坐下。
“下麵是什麼計劃？”孔雀問。
終生在腕表上撥弄幾下，空白的表盤開始加載圖畫，片刻後，一幅世界地圖展開，他伸出食指，輕輕一劃，地圖被平移出來，在他們麵前形成圖像。
“我們上赫達公路，一路高速直開，從這裏，十二號路口下。”終生的手，點在地圖上的某一處，然後放大，“開到油碼頭，我們從碼頭乘私船，經過公海到M國首都，最後飛回T國。”
“回巴別塔老窩？”
終生看著他道：“也是我們的老窩。”
孔雀想了想問：“你怎麼確定這一路沒人阻攔，我們會順利到T國？”
“當然有人阻攔。”他說，“我們的行蹤已經不再是秘密了，追上是遲早的事。”
孔雀看著他：“……”
“從寧江為什麼要到海斯米？又為什麼要從海斯米森林到蘭度？以及，蘭度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為什麼偏偏選東上赫達公路？”終生問。
每一步，都是篩選過無數可能的結果之後才做出的選擇。
“看這裏。”終生伸手指向地圖上的某一點，赫達公路第三段，一個隱藏在白色路標後，被廢棄不用的出口，“從這裏下去一路往南，看見了嗎？”
他把他手指的那一處放大，那是一座高山，山巒連綿起伏。
“你的目標是Y城？”孔雀看著他。
終生淡淡一笑：“是。”
Y城是宗教聖地，有來自世界各國的朝聖者，那裏每一個街區都有武警巡邏，任何人都不允許在這裏持槍、械鬥。
在Y城，他們可以更輕易地離開。
“沒有人敢在Y城犯眾怒。”終生說。
孔雀看著終生，他藍色的眼眸在陽光下幾近透明又似乎深不可測，仿佛一眼就看穿你的靈魂，他神情篤定、從容，一貫的風輕雲淡。
這就是他和隊員們無條件信賴的隊長。他們相信，即使上帝聽不見他們的祈禱，但他們的隊長一定能。
是隊長從泥濘中將他們一一拉起。
他轉頭看向車裏，看著躺在車裏的那個叫沈知知的女孩兒。
她真是好運氣。
03
赫達公路——世界最美公路。路兩邊的樹木茂盛，樹幹上沒有多餘的分杈，枝葉筆直往上成冠狀，像是一朵朵巨大的蘑菇，一縷縷光從枝葉間隙灑下來。
他們經過了老風車和一片農場，遠遠地，看見綿羊在悠閑地吃草，天空湛藍，一望無際，雲朵似乎很低，像被孩子扔在半空的棉花糖，仿佛伸手可觸。
在這樣一條路上，讓人有種幾乎可以永遠開下去，永遠沒有盡頭的錯覺。
車快開到第一個自助加油站時，沈知知再次醒過來，大概睡了太久，她整個人都還有些意識不清。
終生把她扶起來，她趴在車窗上往外望，風從窗戶吹進來，帶著青草和陽光的氣味，令人心情愉悅。
“這是哪兒？”她轉過頭問，聲音有些沙啞。
“赫達公路。”他說。
“就是那條有世界最美公路之稱的公路嗎？”她眼睛亮起來，“我在地理雜誌上見過。”
顧天明給了她足夠的愛，但不敢給她自由。除了寧江，她對這個世界的所有認知，都來自書本、網絡、傳言。
“就是這條路。”終生低聲給她解釋，“這條路全程四千公裏，橫跨十個省份，五個時區，一路風景優美，途經無數風情各異的小鎮。”
沈知知忘了身上的傷痛，像小孩兒第一次出遊似的，一臉興奮地望著外麵。
終生的心不可抑製地變軟，生出從未有過的憐惜。
很奇妙，你來到這世上，遇見無數的人，為什麼偏偏是這個人住進你心裏，深入連你自己都不曾發覺的心底深處。
“我們要一直開下去嗎？”她問他。
她話剛落，車停了。
孔雀轉過頭說：“我去衛生間，順便給車加點油。”
沈知知和終生也開門下去。
天邊，白雲如群山，連綿起伏不絕，陽光熱烈，如炭火般烤在皮膚上，風帶著熱氣，像戀人溫暖的手掌。
“終生。”她突然回過頭來，烏黑的雙眸定定望著他，“我們已經升級了對嗎？我是說打怪通關遊戲，昨晚我們打通了第一關，是不是？”
終生揚眉，有一絲意外，她竟記住了他的話。之前，他還擔心她會不會有心理陰影。
“是，我們已經升級了。”他說。
他的白襯衫被風掀起一角，陽光下，他藍色的雙眸變淡，像矢車菊那種淡藍，令人心情安定愉悅，他對著她笑，眼睛彎彎，嘴唇輕抿，是真正發自內心的笑。
沈知知心情大好，像是第一次受到肯定的小孩兒，滿心喜悅和滿足，她伸出手比出一個“yeah”的手勢。
她睡了一夜，頭發亂糟糟的，被風一吹就像個毛線球，終生腦海裏冒出三個字——野孩子。
他喜歡這個率性灑脫的野孩子。
孔雀回來，三人準備再次出發，終生走向駕駛座，他對孔雀說：“你去後麵休息一會。這段路我來開。”
孔雀看他一眼，心裏明白了他的安排，然後伸手拉開後座門。
沈知知主動坐上副駕駛座，上去後她看著他，一臉討好地問：“我坐這兒可以吧？”
人都已經坐上去了，卻還來問，終生意味深長看她一眼。她也不羞，小貓一般伸了伸懶腰，笑眯眯地與他對視。
副駕駛座視野更開闊，前方的景色一覽無遺，車已經開入赫達公路第二段，一路疾馳，窗外是波光粼粼的蔚藍大海。
孔雀躺在後麵閉目休息。
沈知知看膩了風景轉頭去看人，駕駛座的某人真是好看，好看得不得了，她想起林達琳的評價——超級男神。
他身上有著禁欲般寡淡冷漠的氣質，也有性感蓬勃的那種原始生命力，這兩種氣質奇妙地混合在一起，顯得他格外神秘、迷人。
她的心怦怦直跳。
那個吻，直襲心頭，讓人如墜夢中一般，覺得好不真實。可是，她又分明感受到了他的溫暖，他濕潤的唇。
這樣一想，一股電流從腳底升上來，她忍不住一陣魂蕩神馳。
沈知知，拿下他——她腦海裏蹦出這句話來。
新時代女性，確定了自己的心事就不要忸忸怩怩，她生平最看不慣那些小女兒姿態。喜歡一個人的心，最是美好純粹，為什麼要偷偷摸摸，像見不得人似的。
不，她不要那樣。
“喀！”她揚聲一咳，先給自己加點戲。
終生轉頭看她。
話到嘴邊，沈知知發現自己竟也緊張了，她手心出了汗，心裏直打鼓，她默默做了個深呼吸。
知知，男歡女愛，這麼簡單自然的事情，怕什麼？
“終生，你、你……你為什麼親我？”她一鼓作氣。
她不能欺騙自己說那樣纏綿溫柔的一個吻，隻是一個紳士的禮節性的吻。
小姑娘忍不住了，終生輕輕揚起嘴角，有一點期待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是你先親的我。”他故意逗她，“昨天傍晚，還記得嗎？”
一抹紅暈爬上了沈知知的臉，昨晚，自己確實做了件很大膽的事情，可是，一點也不後悔。
“嗯！”她點點頭，“記得。所以——”
“所以怎麼樣？”終生轉過頭看著她。
“你有女朋友嗎？”她側過身麵對著他。
心快要蹦出胸膛了，就連呼吸都下意識屏住了。天哪！怎麼會這麼緊張呢？
“沒有。”他說，藍色的眼眸泛出動人光澤。
“那——”她挺了挺胸膛，深吸一口氣，“既然我親了你，我就會對你負責。以後，我就是你女朋友了。”
因為緊張，她語速飛快，尾音隱隱發顫。
她像個小戰士似的，昂頭挺胸，眼睛瞪得圓圓的，抿著唇，一臉認真地望著他。
第一次，有人說要對他負責，終生忍不住失笑，他看著她放在腿上緊緊握住的雙拳，心像被什麼撞了撞，某一角深深塌陷下去，柔軟得無以複加。
他胸膛被溫熱的氣息脹滿，仿佛那裏從前都是空蕩蕩的，而今，忽然被填滿。
“那以後多多指教了，”他轉過頭，俯身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抬起頭一臉溫柔地笑，“女朋友。”
沈知知睜著眼睛定定望著他，他說……多多指教了，女朋友。
所以，他是答應的意思？
兩個人這樣就算在一起了？
從此以後，她是他女朋友，他是她男朋友？
“你……”她吞了吞口水，“你懂我的意思吧？”
以前，林達琳每次喜歡上一個人，總是千回百轉，她聽她說那些曲折的小心思都能聽好幾個月，盡管如此，有時結局仍不盡如人意。
可她怎麼這麼容易？
終生看著她，她眼底有一點懷疑和忐忑，但更多的還是藏不住的期盼。
“是，我懂。”他語氣溫柔堅定，轉頭朝她眨眨眼，“不然，怎麼敢親你？”
他藍色的雙眸，澈澄明亮如窗外的海，沒有絲毫閃爍與波動，沒有一點暗湧。他的心思明明白白從這雙眼睛裏流露出來。
原來，喜歡一個人並不難，難的是恰好這個人也喜歡你。沒有隱瞞，沒有猜測，沒有曲折迂回，就這麼簡簡單單。
她何其幸運！
沈知知的心，像被灌滿了不斷升騰的氣泡，仿佛她一張嘴，那些泡泡就能帶著她飛上天，簡直太快樂了。
以後，如果孩子問，爸爸媽媽是怎麼在一起的？她會說，爸爸啊，是媽媽一個吻吻來的。
天哪！剛剛做了人家女朋友，居然就已經想到了那麼遠的未來。
她忍不住笑起來，先是抿著唇一點點地笑，然後，一發不可收拾，捂著臉笑得像個沒見過世麵的傻孩子。
終生一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伸出來，在她頭上大力揉了揉，沈知知仰頭看他，繼續傻笑，然後伸手拉住他的手，十指緊扣。
有幸遇見你，從今往後，多多指教。
04
孔雀始終沒有睡著，他躺在後麵，從頭到尾看完了他們的戀愛過程。
從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見終生的臉，他們相識多年了，他很少在他臉上看見像現在這樣的放鬆、柔軟，以及發自內心的喜悅。
終生總是或內斂，或深沉，或淡然。
在過往同生共死的歲月裏，他們每個人的心都裹著一層殼，這層殼是鋼筋鐵甲鑄造，冰冷、堅硬、無堅不摧，是他們用來對抗世界，保護自己的。
有了這層殼，他們才能按照自己的喜好、目的，包裝成任何想要的樣子遊走世間，做一個冷眼旁觀的局外人，不動聲色地觀看這世上各種妖魔鬼怪，也在必要的時候，手起刀落，毫不心軟。
日久天長，這殼就長進了肉裏，成為身體的一部分。至於那殼內，究竟流著多熱的血，藏著多少傷口，都不再提起或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