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府的夜,很濃。
無星,也無月。
風兒,從地皮上爬起,涼颼颼的,吹進永福客棧的天字一號房。
秦煙剛推門進來,就見百裏紅霜坐在錦墩上,背對自己,手握酒盞,盯著麵前敞開的窗子發著呆。
她安靜地坐著,幾乎呈玫瑰色的眼睫低垂,細密地覆下一片淺淡陰翳,勾勒在臉龐深處。
秦煙掩上門,以一種比狸貓還輕巧的腳步靠了過去。
此刻,百裏紅霜的視線,投落在窗外一塊描金匾額上。
秦煙瞧得真切,匾上刻有三個篆體金字“清風閣”,在黑暗中亮得能灼傷人的眼。
秦煙知道,清風閣是煙水小弄最有名的一家青樓。
可……
老大為什麼一直盯著清風閣?難道她對青樓有興趣?不對,老大今天似乎有點反常……秦煙疑惑地撓著後腦勺,卻還是撓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隻好憋著一肚子的疑問,靜候在百裏紅霜的身後,卻不敢貿然上前打擾。
時間,就在沉默中一點一滴地消逝……
爐內燃著的沉香,已漸漸冷了。
秦煙掩著小嘴,小心翼翼地打了個嗬欠。
今兒個,百裏紅霜難得卸去了平時的勁裝,換披了件猩紅色的鬥篷。
似乎在緬懷什麼,她忽然低了低頭,將臉藏在陰影裏,看不出表情。
良久,她才摘下帽子,卻沒有回頭。
“秦煙,你回來了?一路上可曾發現尾巴?”
她的聲音一如往常,既不冷酷,也不熱忱,隻是平平淡淡的,絕不帶絲毫感情。
“沒有。”秦煙搖頭,振了振精神,抱拳,向百裏紅霜行了禮,“老大,您盡管放心,煙兒辦事向來謹慎,絕不至於被人跟蹤。”
“嗯。那就好。”百裏紅霜舉起酒盞,湊在唇邊,卻並沒有喝。
桔黃色的燈光,射在酒液的表麵,映出百裏紅霜的容貌以及臉上一道斜疤。
一雙大眼,劍眉入鬢,紅唇色澤飽滿,弧度優美,她的確長了張宜男宜女的臉型——作為女子,太過於英氣,作為男子,卻又過於細膩。
隻可惜,那一道醜得很醒目的疤,宛若名畫上一道被人用禿筆劃下的墨跡,使得她傾世的容顏,略略有了些許瑕疵。
不過,她的一雙手,依然保養得又白又嫩,令人很難相信,這雙手握過刀,殺過人。
百裏紅霜將盞裏的酒一飲而盡,長長籲出一口氣。
然後,起身從窗台上揀起一隻用紅紙疊成的紙鶴,捧在掌心,有些無語凝噎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