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女出租車司機(下)(2 / 3)

成曉琴到天通苑售樓處看房子的時候,天通苑的房子不像最初和最後時候那麼緊俏,不過板樓都賣光了,小麵積的塔樓也不好買。她在售樓處泡了一個月,總算在西三區剛開盤的一棟32層塔樓中,買下了一套九十多平米的房子,房價跟她賣掉老房子的錢相當,還略有剩餘。樓層是19層,不高也不低,視線挺好的,陽光也還充足。站在南陽台上看遠處,可以看到矗立的北方明珠大廈,還有天通東苑的一排樓頂。遠處的遠處,仍是密密麻麻排列的高樓。

拿到了房子鑰匙,已是深冬,京城的上空飄著紛紛揚揚的大雪。成曉琴走在滿天雪花中,心中充滿了對明天的期盼。她把一隻手揣在衣服兜內,房間鑰匙就緊緊地握在手中。這時候,她很希望身邊走過的人,能看她一眼,看看這個手握了新居鑰匙將要重新把握明天新生活的女人。風很硬,她微微彎了腰,用頭去跟很硬的風比拚。在風雪中,她的身子顯出了單薄。她想,如果丈夫還活著,兩個人一起挽手朝新居走去,該是多麼幸福!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的臉上竟然流淌著淚水了。

成曉琴頂著一頭雪花,乘電梯上了19層,找到1903號房,打開了自己的家門,有一股溫暖立刻在她心中升起。她在房間裏走了很久,走累了就坐在地板上,心裏說,趕快裝修,開春後讓兒子轉學過來。

房子裝修得很簡單,用了不到二十天就收拾利索了。春節過後,她跟兒子江林搬進了新居,並辭去了原來的工作,在天通苑小區的一家私人理發店給人打工,每月800元的工資。其實她原來工作的那個國營理發店,去年就被私人承包了,她在那裏也是打工。現在到了天通苑,上班的理發店離家300米遠,她中午都可以回家給孩子做飯了。

似乎一切都很滿意,她覺得總算從過去小區熟人的目光中消失了,然而沒想到有一天在天通苑小區內,又遇到了過去小區的熟人,而且這戶人家跟她同住在一棟塔樓裏。

看來,她要擺脫心底的那片陰影,還需要走別樣的一條路。

塔樓19層有6戶,電梯東邊兩戶,電梯西邊四戶。成曉琴住在西邊的外側,是19層第一個住進來的。塔樓的公攤麵積大,樓道又寬又長,光線也不錯,兒子江林放學後就在樓道內亂蹦亂跳。

成曉琴不允許江林在樓下玩耍。天通苑小區雖然空地不少,但草坪內遍布了狗屎。這兒的居民養狗成風,多的一戶四五條,早晚遛步的時候,狗比人多。這些養狗的人又不太講究公德,讓成群的大狗小狗在草地內瘋跑,在草地內便溺,就連人行道上都狗屎成堆,留給孩子們玩耍的地方實在不多了。還有,天通苑畢竟是個新小區,人員比較複雜,她也為兒子的安全擔心。

7歲正是貪玩的年齡,江林一個人在樓道玩耍了幾天,就覺得寂寞了,偷偷跑到樓下去,被成曉琴逮住後,狠打了一次。她不輕易打兒子的,但隻要動手打了,就一定咬著牙打出效果來,不至於白打一次。她把兒子摁在地上,用一根木棍抽打他的屁股,兒子殺豬一般喊叫,在地上滾來滾去掙紮,她不得不用膝蓋頂住兒子的腰。

打得差不多了,她才問,記住了?

江林上氣不接下氣哭著說,媽媽我記住了!

她說,記住什麼了?

江林說,聽你的話,不到樓下玩耍。

她這才鬆開江林,扒開了他的褲子,去看他紅腫的屁股。她心裏疼。林林,你別記恨媽媽,媽媽是為你好。她心裏這樣說著,想到母子眼下的境況,心中就生出一些淒楚來。

成曉琴搬來大約兩個月,19層的第二戶才住進來,是她的隔壁,那是一套二百多平米的房子,客廳就有70平米。這戶男人叫張揚,32歲,是一家建材公司的總經理,女人叫王喧,也在建材公司工作,都說一口東北話。從穿著打扮上很容易看出,這是一戶有錢人家。他們有一個男孩叫張濤,跟江林同齡,轉學到了天通苑學校後,跟江林在一個班讀書。

過了幾天,隔壁的對門也搬來了,那是一套180平米的房子。這戶人家的男人叫華輝,35歲,是一家報社的副總編輯,女人叫華影,在一家時尚雜誌做編輯,兩口子都是文化人。他們有一個女孩,叫華紫衣,也跟江林同歲,最初轉學過來,沒有跟江林分在一個班級,後來因為要跟對門的孩子張濤作伴兒,就去學校要求調換了班級,也在一年級一班了。

又過了個把月,19層的住戶都到齊了。成曉琴的對門,搬來了一個中年男人,叫連彰,38歲了,卻是單身,在一家體育訓練中心當拳擊教練。電梯東邊的兩戶人家,一戶是一對老年夫妻,平時大都住在城內兒子家裏,偶爾才過來住幾天。另一戶是一對小夫妻,沒孩子,家裏養了三條狗。小兩口沒事的時候,就在樓下牽著狗遛彎兒。

成曉琴原來住老樓房的時候,因為父母長輩曾是一個單位的,比較熟悉,相互見麵總要打個招呼,沒事的時候還會聚集在樓下涼亭內閑聊,孩子們成群結隊在院子內瘋跑。到了塔樓情形就變了,像許許多多樓房內的住戶一樣,即使是隔壁,彼此見了麵也不打招呼。這是城市樓房居民的通病,相互之間始終心存芥蒂,老死不相往來。

有一天中午,成曉琴下班回來乘電梯,跟她一起走進電梯的,就是隔壁的女人王暄。王暄摁了19層,發現成曉琴站在她身後半天沒動靜,就轉頭問成曉琴,你幾層?成曉琴說,也是19層。說完了,成曉琴又贅了一句話,你住19層嗎?其實這時候王暄已經搬來一周了,住樓房就是這樣,有的跟對門住了一年,彼此還不認識。

王暄緊張地看了看成曉琴,說,去親戚家。

兩個人到了19層,一起出了電梯。王暄走在前麵朝右拐,走到最裏麵的二百多子米房門前,剛要開門,又慌張地縮回了手,她發現成曉琴跟在她後麵走過來了。成曉琴察覺到了王暄的慌張,為了證實自己不是跟蹤的賊人,成曉琴還沒走到家門前,就急忙掏出了鑰匙,在手裏弄得嘩啦響。王暄看到成曉琴走到自己隔壁開門,這才鬆了一口氣。

兩個女人打開門進屋的同時,不約而同地側頭相互瞅了一眼,臉上都有了尷尬之色。

隔天,兩個人出門的時候,又在樓道相遇了。成曉琴以為對方可能跟自己打招呼,臉上就忙作出了要應答的表情。但王暄瞅了她一眼,從她身邊快速朝電梯走去了。最難受的是兩個人站在電梯口等電梯,眼睛都死巴巴盯住電梯上跳動的樓層數字,心裏卻在想著旁邊站著的這個人,每秒鍾都過得艱難沉重。電梯來了,成曉琴走進了電梯,摁住了開門鍵等待著,王暄卻沒有上,去等待另一部電梯了。很明顯,王暄不願意跟成曉琴有任何接觸。

成曉琴並沒在意,本來她也並沒有要跟王暄往來的想法。到天通苑買房子,就是想過一種不為人熟知的生活,隻有不被人熟知,她的心靈才能得到安息。

她喜歡孤獨,但兒子江林就不行了,小孩子不懂得母親的心思,總喜歡結伴玩耍。隔壁的男孩子張濤搬過來後;跟江林都在一年級一班讀書,兩個孩子放學回家,就在樓道結伴玩耍了。

江林上下學回家,都是一個人走,成曉琴有意識培養他的自理能力。最初上下學,成曉琴接送了兩次,詳細告訴他哪一段路應該怎麼走,走什麼位置,然後就讓他一個人走,她偷偷跟在他身後,看他是否按照她的要求做了。跟隨了幾次,江林路上走得很正規,她也就放心了。不管刮風下雨,她都堅持不接送江林,雖然有時心疼兒子淋了雨,但轉念一想,要是我現在死了咋辦?兒子還不得一個人麵對這個世界?到了那時再自立就晚了。隔壁的孩子張濤,上下學都是父母開著寶馬車接送,夫妻兩個上班都沒有太嚴格的時間,家裏沒有請保姆。張濤跟江林玩到了一起後,也要求步行上下學,一路上可以跟江林玩耍,但他的父母不答應。

張濤的父母並不是擔心兒子走路累壞了,也不完全是考慮兒子的安全,他們就是不想讓兒子跟江林玩在一起。為這事,他的父親張揚和母親王暄,還很認真地商量了一次。他們雖然家產千萬,卻也很注重對於兒子的培養,希望兒子將來有出息。他們覺得兒子跟什麼孩子在一起玩耍,對兒子的成長很重要。

張揚對王暄說,隔壁那孩子,像是農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