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女出租車司機(下)
於靜愣住了,她沒想到偏偏這個時候老張出現了。她猶豫了一下,打開門走出去,實話告訴老張,馮春江來了,希望老張不要進屋了。老張覺得委屈,就跟於靜在樓道爭論起來。
聲音傳到屋內,婷婷聽到了,跑出來喊,張伯伯快進來,你來教我學電腦。
婷婷跑出屋子的時候,老張已經被於靜拽著進了電梯。馮春江覺得奇怪,問婷婷來的是什麼人,婷婷就說是我張伯伯,說張伯伯對她和她媽媽可好了。馮春江心裏就咯噔了一下,又詳細問了婷婷一些細節,他就有些坐不住了。大約過了一刻鍾,於靜從外麵回來,臉色不是太好,她主動告訴馮春江,說剛才來的人是婷婷的電腦輔導老師。
馮春江站起來,說,你不要騙我,婷婷告訴我了。
於靜愣了愣,馬上說,你能不能坐下,聽我說完了再走?
馮春江沒有坐下,他就站在那裏,聽於靜說完了有關老張的故事。馮春江明白了自己眼下的這份職業,原來是這麼得來的,心裏就一陣難過。
他說,我回了。
於靜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拽住他的胳膊,說你能不能再坐一會兒?我有很多話要跟你說。他說今晚回去有事,明天晚上一定再來。說完,他掙脫了於靜的手,拉開門去了。
第二天晚上,於靜沒有等到馮春江,給他的小靈通打電話,沒有人接。於靜一個晚上沒睡好覺,天亮後就去了馮春江上班的地方找他。單位的人說,馮春江昨天沒有來上班。於靜感覺不妙,立即開車奔他家去。
馮春江的老母親,把一封信交給於靜,說,春江知道你要來,讓我交給你。
於靜接信的時候,手都抖動了。信很簡單,是這樣寫的:
於靜:
我離開建築公司,去東北一個朋友那裏打工,我跟你不可能在一起,原因很簡單,我不能看著你跟我受苦,你這樣的好女人,就應該得到幸福。謝謝你曾經報了警。
離開了馮春江的家,於靜開著出租車在大街上盲目地走,有人招手打車,她也不理睬,繼續瘋狂地開著。等到她感到疲倦,在路邊停下車的時候,發現自己停車的地方,竟然是她第一次和老張見麵的地方。當時老張就站在她停車的那塊廣告牌下,朝她的車招手,坐上了她的出租車。
於靜覺得臉上濕乎乎的,伸手一摸,是滿把的淚水。
2005年7月寫於北戴河
初春的陽光打在她的臉上,暖暖的。這是一張憂傷的臉。她站立在新居陽台敞開的窗口前,陽光就是從窗口透進來的。陽光還不強烈,隻是在臉上薄薄地敷了一層,很柔和。由於她的身子側立著,另一麵臉的感光效果不好,使得那麵本來憂傷的臉,底色更加灰暗。
這個女人叫成曉琴,到今年初冬季節,就該滿30歲了。成曉琴不是十分漂亮,但很有女人味道,身材修長而有彈性,豐滿而不肥膩,胸部和臀部突出得恰到好處。還有她平靜的眼神,微微下沉的嘴角,都透出了剛柔並濟的秀美。如果她臉上的憂傷,替換成寧靜的微笑,就更協調耐看了。
遺憾的是,她臉上的憂傷是從內心深處滋生出來的,很難抹去。這些憂傷已經在臉上滯留了三年,使得她臉上的表情很不生動,看上去有些呆板。而且,這些憂傷明顯地蔓延到眼睛內,大有在眼睛內瘋長的趨勢。
三年前的那場婚外戀,給她心靈帶來了一生都難以愈合的創傷。現在她想,婚外戀就是加速地燃燒自己的生命,是自焚。過度燃燒之後,剩下的就是心的沉寂。那時候,她的兒子江林已經4歲了,丈夫原是一家大商場的中層領導,因為脾氣不好,被上司抹去了頭銜,下放到櫃台當售貨員。她呢,就在這家大商場下屬的國營理發館上班,雖然日子不算富足,卻也沒有大波大瀾,平淡中還透出一些溫馨。她並不是一個愛慕虛榮喜歡張揚的女人,也沒有要改變自己生活狀態的夢想,每天夾雜在上班下班的人流中,沐浴風雨,經受著季節的變換。她的日子像陽光一樣自然地流淌著。
然而就在這一年,成曉琴愛上了一個有家有室的男人,或者說被那個男人愛上了。
這個男人就是某大學的林處長。報紙上曾經刊登了他和成曉琴的戀情故事,這個情殺故事在京城成了某一周的熱點新聞。
女人像一塊木炭,點燃起來就很難熄滅,直到把自己燃成灰燼。那段日子,她著了魔,身不由己地被一種看不見的力量牽著走。這種力量叫愛情。愛情可以讓一個女人上天堂,也可以讓她下地獄。不幸的是她得到了後者。
最終,丈夫從她的反常中看出了破綻。要看出破綻並不難,女人在被愛情燃燒的時候,就無法掩飾快樂,總是讓自己的心靈袒露無遺。過去雙休日她很少出門,近來卻總有事情要出去辦,穿戴打扮也用了心思。那些日子,丈夫嗅到了她體內散發出的甜軟的香氣。
丈夫跟蹤了她。兩個從沒見過麵的男人,在賓館的房間內相遇了。
當時,林處長坐在成曉琴身邊,正用水果刀切開一個西瓜,房間的門被很響地撞開了,成曉琴的丈夫闖進來。他瞪著憤怒的眼睛,看著她和林處長。她驚駭得渾身抖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成曉琴的丈夫說,你們在幹什麼?
林處長不知道衝進來的是成曉琴的丈夫,他還以為是查房的公安人員,於是站起來生氣地揮手喊道,哎哎,你太不像話了,我們在談生意,你查得著嗎?快出去!
說著,林處長伸手要去推成曉琴的丈夫。就在他伸出手的瞬間,成曉琴的丈夫劈手奪下了他的水果刀,順勢刺進了他的心髒。他掙紮著想反擊對方,但他的眼鏡跌落了。他似乎要尋找自己的眼鏡,慢慢地彎下腰,跪在了地上……
成曉琴驚駭中就喊出了一個字,啊——!
林處長在被送到醫院後死了,成曉琴的丈夫因為故意殺人罪,也被判了死刑。
兩個她愛著的男人都走了,留下她被良心煎熬著。兩個男人都沒錯,錯的是她。
對於成曉琴,周圍人的結論是這樣的,看起來老實,骨子裏有一股騷味,要是她不在外麵亂搞,丈夫怎麼能殺人?
對於她的丈夫,周圍人也有結論,說,換了誰,眼看著自己的女人被別人搞了,都得拚命,別說他是個老爺們兒,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至於林處長那兒,人們把他跟那些有權有勢貪贓枉法吃喝嫖賭的官員們,歸類到了一起,說,該殺,再讓這孫子快活!
這些結論都錯了,但成曉琴卻保持了沉默。
成曉琴很快在她生活的那個小區成了新聞人物。她居住的樓房,是公婆的老房子,一棟樓的人曾經是一個單位的,雖然公婆不在人世了,但跟她公婆一起工作的老人們,許多人還健在,不需說她的名字,隻要提起某某人家的兒媳婦,都知道是哪門哪戶的。於是,她死去的公婆就不得安息了,又被一個單位的人說來道去。
她每天在人們鄙夷的目光中穿行,就連小區帶著紅袖箍的老太太,背後都對她撅嘴巴。她盡量讓自己的心麻木,總是不停地勞作,不給自己片刻閑適寂靜的時光。因為閑靜中,她心底的憂傷就像秋雨中的荒草,沒有節製地瘋長。她甚至不敢細聽沙沙的雨聲,每一滴雨點都會打疼她的心。
到了去年秋天,六歲的兒子江林上了一年級,有一天回家問她,媽媽,我班同學罵我爸爸是殺人犯,是嗎?
她愣了愣,慌張地說,別聽他們胡說,你爸爸是得了嚴重的病死了。
成曉琴突然意識到,為了兒子的成長,她應該離開熟悉她的這個小區,去一個陌生的地方。眼下兒子是她的精神寄托,是她生活的全部,她在心裏發誓要把他培養成優秀的男人。江林是塊好料,記憶力很好,有悟性,入學前就已經學完了一年級的全部課程。雖然是個孩子,但內心情感卻很豐富,成曉琴給他讀故事的時候,聽到感人的地方,他竟能哭得淚流滿麵。當然,他的身上有一點兒不好,就是性格很像他的爸爸,倔強和暴躁。這很讓成曉琴擔憂。他爸爸就是因為倔強,不肯向上司彎腰,才被免了頭銜,就是因為暴躁,才一時性起殺了人。
成曉琴想,江林懂事了,如果讓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對他的成長很不利。
走,離開這片熟悉的地方。成曉琴沒有絲毫猶豫,開始選擇適合她和兒子定居的家園。
她選擇了天通苑西的經濟適用房。天通苑房價便宜,小區內有一所學校。而且小區很大,戶主來自四麵八方,外地人居多,有開寶馬車的,也有撿垃圾的。天通苑沒有曆史,一切的曆史從現在開始。這片新天地很適宜江林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