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搶錢(中)(2 / 3)

汪娜就給史曉梅打了電話,讓史曉梅回到住處。汪娜最關心的,是史曉梅知不知道霍老師的病情,她轉彎抹角地問了半天,確信史曉梅並不知情,心裏才略微踏實了一些。史曉梅說,我真的就是同情霍老師,想陪他打發一些時光。汪娜說,霍老師的確值得同情,但這世界上值得同情的人太多了,你能同情得過來嗎?

史曉梅說,我不認識那些人,也就談不上同情,可我現在認識了霍老師,而且霍老師跟別人不一樣,他的愛人雲,似乎跟我前世有約,讓我來照顧霍老師。

汪娜說,你中邪了你,這不過是巧合,那個霍老頭子多大了?你跟他在一起,能得到什麼?他的財產都被兒子們控製起來了,你跟著他不是活守寡嗎?

史曉梅說,我壓根兒就沒想要他的財產,我也不知道我要什麼,反正這事你就不要再管了,好不好?

史曉梅真的不知道自己想從霍老師那裏得到什麼東西,她就是想讓霍老師青春起來,像當年因為一首詩那麼激動,現在她就要充當一首詩。

是的,一首詩。

比詩更純粹更有溫度和質感。

史曉梅按照自己的計劃有條不紊地行動著,她最先找了一盤光碟,是一部外國有名的愛情電影,裏麵有大量的情愛鏡頭,男主人公是一個年歲很大的藝術家。雖然男女主人公的大部分生活都是在床上度過的,但在史曉梅看來,這部電影格調很高,而且很有深層意義,她相信霍老師能看明白。

霍老師看了,看完後平靜地說了一句話,還好。

史曉梅知道霍老師對愛人雲深深地懷念著,她就根據霍老師對雲的描述,模仿了雲的生活習性,想喚起霍老師的某種回憶。她夜晚給他彈奏古箏的時候,打開書房的窗戶,讓月光流瀉進來;她定做了一身六十年代女青年流行的服裝,穿在身上陪霍老師上街;她捧著雲曾經讀過的詩集,讀給霍老師聽;她還學著雲的樣子,把手指插進霍老師的頭發內,輕輕梳理著。霍老師輕輕閉上了眼睛,也伸手撫摸了她的長發。

霍老師用夢囈般的聲音,傻傻地說,活著真好。

他還是油鹽不進。史曉梅實在沒有辦法,晚上就直接進了他的屋子,把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脫掉,淨出身來,坐在他身邊,讓一首詩活脫脫站立在他麵前。她看到他的嘴唇抖動得厲害。樓下傳來了孩子的哭叫聲,還有馬路邊沐浴夜風的人們的歡笑聲。馬路在流動的人流和車流中搖擺不定,街道在喧囂聲中膨脹著。一切如同昨夜。然而,霍老師屋子裏的情形卻變了,變得讓他慌亂。空氣在瞬間凝固了,霍老師想用粗重的喘息給自己的心靈打開一條通道,卻異常艱難。

霍老師突然哭了,他的哭聲讓凝固的空氣爆炸開。

霍老師跪在史曉梅麵前,哭著說,我知道你在纏磨我,就差給我坐老虎凳喝辣椒水了,可我不能答應你,真的不能。

你是不是害怕兒女們反對?別怕,有我呢,我們自願,誰也管不著。史曉梅說得很自信,甚至體味到了一種博大的母愛,她要帶著像孩子似的霍老師,開始新的生活。

霍老師說,不是,孩子們小的時候,我給他們留下了痛苦的回憶,現在我的小孫子還小,我不想再給小孫子留下不好的記憶。

史曉梅生氣了,她瞪眼看著霍老師,問,那我呢?我怎麼辦?你沒想到會給我留下什麼痛苦?

霍老師說,想到了。

霍老師說,我就是不想把孤獨和痛苦都留給你,所以才這麼做。

霍老師把自己的病情告訴了史曉梅,說他原本就是想找個伴兒,也沒有要跟什麼人領證拜堂的打算。他請她來彈奏古箏,是要陪他把剩下的日子打發掉,可沒想到……史曉梅吃驚地看著霍老師,眼淚慢慢地流出來。霍老師給她擦拭了淚水,說你還年輕,又趕上了好時代,比我們幸福多了,應該好好珍惜生活,我很羨慕你們呀!

史曉梅搖搖頭,哭著說,不,你們那時候至少還有理想,能為一首詩去浪跡天涯,而我現在卻什麼都沒有,連自己該做什麼都不知道!

史曉梅站起來穿好衣服,拉開門走了,她要回到自己住處,靜下來好好想想。

當滿心委屈和傷感的史曉梅回到住處,卻發現霍春寒和汪娜睡在了她的床上。霍春寒是去幫助汪娜收拾物品的,他準備讓汪娜搬到他的房子去住。東西收拾好了,也大都搬運到霍春寒的車上了,汪娜因為出了一身汗水,就讓霍春寒等一等她,她去衛生間衝個澡再走。汪娜衝完澡出來,身上披著浴巾,不想觸動了霍春寒的心,於是就上前抱住了她,又讓她出了一身汗水。兩個人因為過分透支了體力,都懶得爬起來,就在史曉梅的床上睡著了,要等到天亮再走。

兩個人沒想到史曉梅這個時候能回來,難免慌亂了一陣子。

一切真相大白,史曉梅對霍春寒說,你出去一下。

霍春寒看了看汪娜。汪娜說,你出去等我,好嗎?汪娜的話說得很溫柔,讓史曉梅覺得一陣心酸。為什麼會心酸呢,她自己也說不清。

史曉梅看著汪娜說,原來是這樣呀。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汪娜也不隱瞞了,告訴史曉梅,自己很快就要跟霍春寒結婚了,她原想搬走後再給史曉梅打電話。她說,曉梅,算我求你了,你跟霍老師的事情真的成不了,霍老師的情況你不了解,以後我會告訴你的。

史曉梅說,你怎麼知道我不了解?不就是得了腦瘤?他就是得了瘋牛病,我也願意!

汪娜說,你何苦呢?霍老師的存折和房產證,都在霍春寒手裏,你知不知道?

史曉梅點頭,說,知道,這些東西將來都是你的了,你放心汪娜,我不會跟你爭的。

你理解錯了,我不是衝著這些東西去的,霍春寒這人是不咋地,可他喜歡我,能給我找到工作單位,能讓我生活穩定,是我可以依靠的人……

說著,汪娜哭了。

史曉梅理解汪娜為什麼哭了,她扯了一張紙巾,走上前給汪娜擦拭淚水。她說,汪娜別哭,姐知道你也是無奈,別哭了,姐姐不恨你。

汪娜哭得更凶了,她一把抱住了史曉梅,把臉埋進史曉梅的懷裏。史曉梅抱著汪娜,淚水在臉上流淌。她從心裏為汪娜祝福。汪娜說的對,霍春寒再壞,畢竟是個依靠,汪娜再不需要從那些有錢男人兜裏搶錢了,不需要像沒頭的蒼蠅四處亂撞,她總算可以有一個家了。

汪娜走了,從她們姐妹合租的屋子走了。史曉梅看著被霍春寒和汪娜弄亂的床鋪,沒有一絲睡意,她坐在陽台的茶幾上,注視著對麵那棟樓房。一個窗戶的燈光滅了,又一個窗戶的燈光滅了,她數著……到最後,隻剩下一個窗戶的燈光還亮著。她一直等待著,等待這個窗戶的燈光熄滅。但這個窗戶的燈光,跟她屋內的燈光一樣,始終亮著,一直迎來了晨光。

她猜想窗戶裏的主人,也有著類似她一樣的悲傷……

天剛亮,史曉梅就回到了霍老師家。霍老師有些意外,他以為走了的史曉梅不會再回來了。意外之後,霍老師就顯得特別興奮,忙去廚房給史曉梅準備早點,史曉梅要給他幫忙,他卻把她拉到了書房,讓她坐在那裏彈奏古箏。

他有些得意地說,我想到可以送你一件禮物了,你很需要的禮物,用錢買不到的。

史曉梅笑著問,是嗎?什麼禮物用錢買不到?也就是感情了。

霍老師神迷地說,不告訴你,不到最後就不會給你的。

他說的最後,就是他離開這個世界的那一天。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語調很輕鬆,似乎他麵對的不是死亡,而是一次愉快的旅遊。史曉梅從心裏敬佩霍老師樂觀的人生態度,也就覺得有責任陪他走好最後一段路程,至於霍老師能留給她什麼禮物,卻並沒有去想。

她給他彈奏古箏,他給她講一生經過的溝坎,兩個人度過了一周很有滋味的日子。如果不是霍老師頭疼得越來越厲害,他們甚至忘卻了不遠的某一天,兩個人還有一場生死別離。

但是,霍老師的頭就是在這個時候,像要裂開似的疼痛了。

史曉梅就帶著霍老師去醫院徹底檢查了一次,醫生說,霍老師的腦瘤生長迅速,已經壓迫到他的大腦神經,如果不動手術,他的生命隻能維係三個月。但這個腦瘤的位置,挨近了大腦中樞神經,動手術的危險性很大,成功的可能性隻有百分之三四,一旦失敗,他的生命就終止在手術台上了。

霍老師作出了選擇,他決定立即手術。

兒女們都反對霍老師手術,說手術成功的可能近乎於零,好好的腦殼會被開掘得不成樣子。霍老師搖著頭對史曉梅說,他們哪裏是擔心我的腦殼,他們是怕白白糟蹋了錢。史曉梅說,你要真想動手續,我支持你,醫療費我來掏。

霍老師就被史曉梅送進了醫院。雖然兒女們反對霍老師動手術,但霍老師住院後,他們還是都趕到醫院,而且還排出了輪流照顧霍老師的值班表。汪娜跟霍春寒還沒有舉辦婚禮,但她的名字也被排上了值班表。霍春寒對她說,這個時候你不表現,什麼時候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