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搶錢(中)(3 / 3)

然而霍老師卻不用他的兒女們照顧,隻要史曉梅留在身邊,他說看到他們就心煩。兒女們難免有一些尷尬,仍舊厚著臉皮在父親的病床前走動。當然他們還有別的目的,就是看看父親會不會給史曉梅留下什麼東西。他們的目光還真給霍老師帶來了麻煩,霍老師在上手術台的時候,不得不對兒女們說,你們都出去一下,我有句話要單獨對曉梅說。

霍春寒就說,爸,你有啥怕我們聽到的?這個時候,你連自己的兒女們都不相信,讓我們多傷心?

霍老師說,你們傷心好了,我就是要單獨跟曉梅說句話,你們出不出去?不出去我就撞死了!

兒女們一萬個不願意,也隻能歎著粗氣,瞅一眼史曉梅,憤恨地走出病房。霍老師趕忙從衣兜裏掏出一個信封,交給了史曉梅,說,你藏好,回到家裏再看,不要讓他們發現了。史曉梅捏了捏,信封很薄,樣子像一張支票。

她把信封退給霍老師,說,我不需要錢。

霍老師焦急地說,這不是錢,比錢更值錢,快裝好!

看霍老師焦急得滿臉漲紅,史曉梅就忙把信封裝好,準備在霍老師手術後再還給他。她相信霍老師一定能挺過來。

霍老師給醫生提出一個要求,希望能把古箏搬到手術室,讓史曉梅給他彈奏古箏聽。醫生雖然覺得離奇,但還是答應了他的請求。醫生對霍老師的手術,並沒抱太大的希望,一個即將離世的人,這個請求不算太過分。不過,醫生建議,應當在霍老師麻醉狀態的時候彈奏古箏。

史曉梅就在醫生給霍老師麻醉後,彈奏了他喜歡的《高山流水》曲,她的手指在琴弦中翻飛,思緒飛到了廣闊的大草原。霍老師雖然被麻醉了,但神誌卻還清醒,聽得清曲子的聲音和醫生手中鐵器的碰撞聲,他在這兩種聲音中,漸漸地睡去了。

醫生手中的鐵器沉默了,而史曉梅的手指卻瘋狂地舞動,臉上的淚水不停地流淌著。她想用古箏曲留住霍老師。

事實上,霍老師的生命,是被她的古箏曲凝固了的。

送走了霍老師,史曉梅一個人呆在租賃的樓房內,打開了霍老師留給她的那個信封。裏麵有一封信,是寫給新來的宣傳部陳部長的:

小陳:

你剛來上任,我怕給你添麻煩,沒有告訴你我的病情。我知道這次要跟你說再見了,你多次問我有什麼困難,可我從來沒跟你提任何要求。但今天,我想求你這個得意門生一件事情,請給史曉梅安排一個她滿意的工作,你要以對待你師母的情分關照她,為師謝你了。

史曉梅慢慢地把信紙撕碎,一邊撕著,一邊在心裏感謝著那個離她而去的人,祝願這個人在黑暗的那一邊,依然具有詩的激情。

她打開窗戶,把碎紙從十二樓撒下去,當她的目光從飄落的碎紙中收回來的時候,電話鈴響了,是那個姓韓的女演員打來的。

韓問,梅梅,好久沒給我回短信了,忙啥子你?

史曉梅說,忙啥?搶錢。

說完,她的淚水奪眶而出。

範大偉走下一輛奧迪車,仰臉微笑著打量麵前的板樓,頭發和臉龐被黃昏塗抹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把一臉真誠的微笑映襯得動人可愛。這是個挺不錯的黃昏。夕陽點燃了西天邊飄浮的閑雲,卻等不到那閑雲燒透,留下夾生的黑色雲心兒,匆匆離去了,把一些傷感流瀉到城市上空。黃昏中的城市顯出幾分淒美。

有微風從正麵吹來,範大偉抬手捋了捋撩亂了的幾根頭發,動作舒展灑脫。霍清清正好從他麵前走過,忍不住回頭多看了他一眼,心裏撲棱棱地打了一個轉。也就是這一眼,她把範大偉的滿目光彩留在記憶中了。這一眼說不清是對是錯。

霍清清心裏說:“這男人,不俗。”

不俗是不俗,但範大偉並不像霍清清猜想的那麼成功,他不是老板,也不是白領,隻不過是一個車行的修理工。很多人第一眼看到範大偉,都容易被他整潔的儀表迷惑住,而今晚他身邊還有一輛奧迪車做陪襯,霍清清難免判斷失誤。

範大偉是一個愛整潔的人,上班的時候穿工作服,鑽車底弄得一身油汙,但下班後一定要衝個澡,把頭發梳理熨帖,換上幹淨體麵的衣服。他常說,看一個男人的頭發、衣領和鞋子,大致就能知道他的生活狀態好壞,頭發蓬亂、衣領髒黑、鞋麵蒙塵的男人,日子過得肯定不順心。範大偉雖然就是一個車行修理工,三十四五歲了還沒成家,沒車也沒房產,但就是擁有一個好心境,對生活永遠抱有期待。

當然,他沒成家並不是找不到女人,是他不想找。範大偉到這座城市已經十多年了,憑自己一手蠻不錯的修車技術,在“金太陽”車行頗受顧客尊敬,存折上也有二十幾萬的存款了,娶個女人過日子,應該不算太難的事,而他卻始終不談女朋友。有人問他的時候,他就是一句話,現在條件還不成熟。誰都不清楚他說的條件什麼時候成熟。

範大偉不著急結婚,他的母親卻著急了,每次他回老家的時候,母親都要跟他嘮叨嘮叨婚事。在鄉親們心目中,範大偉去大城市裏混了十多年,完全是城裏人的穿戴打扮了,說話也像城裏人,滿嘴是國內外新聞,算是混出來了,許多人跑上門給他介紹對象。範大偉的母親看上了好幾個姑娘,範大偉卻不答應。眼看著這些姑娘一個個嫁給別人家的兒子,母親很心疼,就好像有人拔了自家菜地的蘿卜。一年年拖下來,範大偉奔三十歲了還是單身,母親在鄰居麵前就很沒麵子了,站在街頭總覺得比別人矮三分。

到後來,範大偉回家的時候,母親什麼話不說了,就是一個勁兒抹眼淚。範大偉慌了手腳,他當然知道母親為什麼流淚了,於是一邊給母親擦淚,一邊討好地說:“哎呀,呀呀,媽,好好的哭什麼?”

母親說:“我的眼睛一天不如一天了,這把歲數瞎了就瞎了吧,可我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兒媳婦……”

母親的眼睛有病,曾經在醫院動過手術,這幾年視力下降了不少。範大偉忙安慰母親,說:“咋能看不到?其實我已經在城裏找好女朋友了。”

母親信以為真,說:“找好了?是城裏的姑娘?”

範大偉說:“跟我一樣,在城裏打工好多年了,也算是城裏人。”

母親高興了,拽著兒子的手,問那姑娘的長相,老家是哪裏的,脾氣好不好。範大偉了解母親喜歡什麼類型的兒媳婦,每次回答都讓母親得到了滿足。

範大偉原想說幾句謊言就可以把事情打發過去,可沒想到更麻煩了。母親聽說兒媳又漂亮又賢慧,恨不得馬上見到那姑娘。她說:“你咋不領回家給我看看?”

範大偉說:“她吧……那工作走不開,等以後有了假期,我帶她回來看您。”

當時母親信了範大偉的話,在老家天天盼望著。鄰居們也很快就知道範大偉在城裏找了媳婦,從此不再有人登門給他提親了。母親在跟鄰居們介紹自己兒媳婦的時候,總不忘說:“那姑娘是城裏人呢!”

這話說了幾年,範大偉一直沒把女朋友帶回家。母親終於忍不住了,說既然那姑娘走不開,還是我坐火車去城裏看她吧,這輩子我還沒住過樓房呢。鄉親們早就傳說,範大偉在城裏住上了高樓大廈。母親問及樓房的時候,範大偉也曾經含糊地點過頭,很隨意地說,城市不住樓房住什麼?還想住咱們老家這麼寬敞的院子?部長級的才能住上四合院。範大偉的意思很明顯,在大城市裏住樓房不算什麼,於是家鄉人都相信他早就住上了樓房。其實他一直住在車行的一間免費平房內,同屋還有三個擦車的小夥子,那居住條件可想而知了。

母親說她已經做好了進城的準備,等到麥收後就動身。範大偉覺得這次拖不過去了,他要是不答應,老母親一定會生氣,於是趕忙臨時租賃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樓房。

他搬家很簡單,一個大皮箱子內裝著衣物,另一個大蛇皮袋子裏裝著雜七雜八的,這就是他全部家當了。他讓常去車行保養車的一個熟人,開著奧迪車把他送了過來。汽車修理工雖然沒有車,可要想用輛車,一個電話就調來了,什麼樣的好車都坐過。

奧迪車離去後,範大偉拎著箱子和蛇皮袋進了樓門。此時霍清清剛上了電梯,看到範大偉從後麵走來,急忙摁住了電梯門,耐心等待著他。範大偉緊走幾步,進了電梯很客氣地對她點點頭,說:“謝謝你。”依舊很有風度,完全看不出是車行的修理工。

或許由於電梯內隻有一男一女,霍清清的臉色微微泛紅,略帶緊張地說了聲“不客氣”。看到範大偉兩手提著行李,她隨後又說:“你去幾樓?”

範大偉說:“12層。”

“你也上12層?”霍清清愣了一下,抬眼仔細打量範大偉,說:“你住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