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紳士勸道:“又不是你請來的戲,別說那麼多話。”

馬清遠聽到不滿的聲音,愣怔了一下,趕忙抬起笑臉,對周和平吩咐。“周老板,換一個換一個!”

崔琴答應了一聲,又趕忙換了一個柳萌記選段。哪知年輕人沒聽兩句,端起一杯酒潑到了崔琴身上,罵道:“像鬼叫,不會唱滾一邊去!”

崔琴也是個急性子,怒眼瞪著年輕人:“請你放尊重點兒!”

年輕人兩眼燒紅,更來了勁兒。“嗬,跟我瞪眼了,用得著你教訓我,把我當成要飯的啦?”說完,一個箭步衝上來就要打人。站在一側的周和平眼疾手快,用力拉了年輕人一把。但是由於用力太大,年輕人又喝了不少酒,一下把年輕人拉得摔了一個跟頭。

馬清遠見到這一幕,臉一沉,憤慨的走過來,抬手給了周和平一嘴巴。“一個唱戲的,如此不懂規矩!這好歹是我請來的客人。”

周和平摸了一把嘴角的血,用手攔住憤怒的高山坡,給馬清遠道歉。“對不起馬老板,我不是故意拉倒了這位少爺,他喝多了酒……”

年輕人歪歪扭扭的站起來,指桑罵槐道:“我喝多了酒?我應該在這兒喝,你想喝嗎?你配嗎?你算什麼東西,能在這兒喝酒!”說完,一拳就掄了過來,周和平頭一歪,躲了過去。

高山坡早就看不過去了,衝到前麵說:“要打架跟我來,走南闖北的,啥人沒見過?我今天讓你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

年輕人當時就被威震住了,呆在那裏不敢挪步,在座的其他人也是一臉迷茫,沒想到唱戲的都敢這樣狂妄。王紳士在不遠處更是焦急,拿眼神一個勁的製止,卻幫不上什麼忙。

周和平一看形勢不妙,大聲喝道:“高山坡,別胡鬧,給我到後麵去。”

年輕人一看有人可以撐腰,又神氣活現了起來,往前走道:“嗨,你跟我耍橫,我三少爺可不吃這一套!”剛走了兩步,被悄悄挪過去的王紳士給狠狠拉住。

這樣一攪,整個酒席就有些亂套了,大家推推搡搡,議論紛紛。馬清遠見狀,心急如焚,高聲叫道:“今天是小女的生日,大家給我一個麵子,請坐下來繼續喝酒。”

人群稍微安穩了一些,水棲雲卻站了起來,她看樣子喝了不少酒,搖搖晃晃的走到了最前麵,放聲大笑。水棲雲笑得無所顧忌,大家的視線便都轉移到了她身上。

水棲雲刹住笑,一手扶著桌子,說道:“好好好,咱們老的老,少的少,欺負一個外地戲班子,能耐呀能耐,呸呸!我真覺得臉紅,還是蘇三說得好,洪洞縣裏沒好人!”她說完,用一雙火辣辣的眼睛在人群裏掃,看得好多紳士自知理虧,都垂了眼。

一個紳士說道:“馬老板,棲雲喝醉了,你快勸勸她。”

馬清遠尷尬的招手道:“棲雲,你喝多了,快別說了,下來……”

水棲雲抓起身邊桌子上的酒瓶,倒了兩杯酒,一杯推給了周和平,自己端起一杯說:“馬叔叔,你讓我來喝酒對吧?我喝多了,是替您高興。”

鍾氏看著水棲雲,也在一旁相勸:“棲雲,你身體不好,別折騰自己了,嬸子知道你心裏不舒服,可你不要借酒鬧騰。”

“嬸子說哪裏了,我想跟周老板喝杯酒。周老板,我敬你一杯酒,算是趙城人給你道歉了!”水棲雲說得誠懇動情,說完一杯酒仰頭下肚,又盯著周和平道:“喝呀你!”

見周和平未動,水棲雲的一隻手,攬住了周和平的肩膀,要給他把酒灌進去,周和平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杯中酒喝掉了。

一個紳士猜測般說:“怎了,棲雲咋喜歡這戲子?”

水棲雲聽到了,迷著眼笑了說:“我就是喜歡,咋啦?我水棲雲從來就是這個樣子,想喜歡誰就喜歡誰,明天死了,也不委屈。”

馬清遠實在看不下去了,厲聲喝道:“棲雲,你不要鬧了!”

水棲雲臉上一臉淒涼和酸楚,說道:“馬叔叔,你讓棲雲心裏難過,替你難過,馬叔叔過去不是欺貧愛富的人,可今天你不分青紅皂白,給了周老板一個嘴巴。你是咱們趙城的頭麵人物,你打掉了咱們趙城人的豪爽和善良……周老板的戲沒唱好,我替他給你們唱一段,你們就不要跟一個唱戲的較勁兒了。”

聽到這席話,馬清遠滿麵愧色,在場的一些紳士也感到難堪,就連年輕的三少爺,也躲避在後麵不吭氣了。

崔琴剛才還挺抵觸水棲雲的,沒想到她會挺身而出幫她們,看一眼周和平流血的嘴角,委屈的淚水在眼裏打轉。

水棲雲眼裏蒙了一層霧氣,自顧開口唱道:“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未曾開言心慘傷,過往的君子聽我言,有人去到南京轉,與我三郎把信傳,就說蘇三起了解,讓他搭救到太原。”她唱得動情動色,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讓在場的人大為震驚。

周和平看著水棲雲,卻不知道說什麼好,他略微能感受到這個女人心裏的苦楚和善良,有些感動和震憾。

水棲雲唱完一段,有些頭暈,身子晃了晃,仿佛要倒下。周和平急忙上前攙扶住,說道:“水老板,你真的醉了。

馬清遠一看這樣,適時吩咐道:“周老板,你們戲班子把棲雲送回客棧去吧,戲就不唱了,我照樣付錢。”

周和平點了點頭,說:“走吧水老板,我來送你。”水棲雲在周和平攙扶下,有些很不情願的走出了院子。出了院子,本來還東倒西歪的水棲雲,卻完全靠在了周和平懷裏。周和平想扶住她,卻無法走路,正好看到一輛人力車過來,就招手跳上了車。他先將水棲雲扶上去,她卻坐不住往下倒,周和平隻得把她抱在了懷裏。在周和平的懷裏,水棲雲睡著了,嘴角還掛著一絲恬淡和微笑……

見事情平息下來,馬清遠重新張羅大家入座,他舉起酒杯說:“各位,棲雲今天喝多了,見諒、見諒,大家坐下喝酒,都要盡興。”

幾個紳士圍著馬清遠坐下後,議論水棲雲。一個紳士說:“棲雲心裏好像有什麼不痛快的事?”

馬清遠打圓場,忙說:“哦,她不容易,客棧的事亂糟糟的,哪能順心!”

王紳士搖了頭,歎息一聲道:“要是棲雲的爹還活著,棲雲也是受人嬌寵的大小姐,哪用得著她來支撐客棧呀。”

另一個紳士說:“清遠兄這些年,對棲雲沒少費心照顧。”

馬清遠心裏也在為剛才的衝動隱隱後悔,慚愧地說道:“那是應該的,有恩必報嘛,當年水大哥,沒少給我關照。”

說起水棲雲的父親,大家好象陷入以往的回憶當中。王紳士說:“咱們都應該關照一下棲雲,她父親對我們幾個小兄弟,都不錯。她現在一個人孤苦伶仃的,不好過哩。”

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一聲變了調的吆喝:“好熱鬧呀——”

劉貴身後跟著兩個漢奸走了進來,站在那裏瞅著滿桌的酒菜。

見漢奸頭子來了,紳士們一下子安靜下來,臉上都呈現厭嫌的神色,表情澀澀的看著馬清遠。

馬清遠沒做好心理準備,愣了一下,馬上站起身說:“哎吆——劉隊長來了,真是貴客呀!”

劉貴嘴角一撇,肆無忌憚的往桌上掃了一圈。“是嗎?這麼大的喜事,死貓懶狗們都來了,就忘了告訴我這個貴客?”

馬清遠不想把局麵攪得更亂,圓滑地說:“劉隊長很忙,我怕打攪了你的公務。”

劉貴看到了坐在旁邊的李方正和李潔茹,嘴裏發出一片“嘖嘖”聲。“喲,兩位也來了?不是冤家不聚頭,又見麵了。”

李方正輕輕一笑,大度地說:“劉隊長玩笑了,我跟劉隊長咋能是冤家呀?”

劉貴揭老底,頤指氣使道:“這麼快就忘了?上次你可是我抓進去的。”

幾個紳士聽著劉貴的話,覺得有些不中聽,帶了一絲火藥味,悄悄站起來想想溜走。

劉貴手一揮:“都給我坐下!老子來了,你們就走,嘿呀,也不陪我喝一杯!”

劉貴對身後兩個漢奸一甩頭,說道:“都給我看好了,誰出門,就送他一粒花生米!”兩個漢奸同時掏出了槍,往門邊一左一右站了,在場的人一個個嚇得低了頭,呆若木雞。

王紳士見狀,上前圓場說:“快請坐劉隊長,我們真是請都請不到你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