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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這趙城縣裏頭的鄉紳,數馬清遠家大業大了,現在他卻成了最沒有安全感的人,一看到日本人在街上跑,他的心就慌了,趕忙叫管家把門掩得緊緊的。這段時間,日偽漢奸劉貴總是找他麻煩,秀秀的事,金藏的事,廟會的事,都得他操心。他很迷茫,不知道今後的日子該如何打發了。
這天,水棲雲帶著蓉蓉去了馬清遠家。馬清遠和太太鍾氏態度有些冷淡, 倒是水棲雲並沒有覺得不適,往四處打量客廳,問道:“叔叔,秀秀妹妹呢?”
“哦,她身體不舒服,就不出來了。”馬清遠顯然是在回避,眼神慌亂。
“我今天來,是想給叔叔嬸嬸賠個不是,以前您們對我照顧有加,我都感念在心,但您也不能把我當了外人不是?”
馬清遠端坐,將茶杯往坐上一放,說道:“不敢,如今你和日本人走得近,是我們高攀不起!”
水棲雲手顫抖了一下,說道:“看來,馬叔叔您是不打算原諒我了?”
“你如此念舊情,我要是不原諒你,就背上了不識抬舉的罵名了!”
水棲雲正要張嘴說話,馬清遠抬手示意不用說了,決斷地說:“你今天過來,有什麼事?”
水棲雲說:“我是來給叔叔嬸嬸提個醒,現在時局動蕩,如果可以,還是盡早帶上秀秀妹妹去外麵避一避,我鄉下有一個遠房親戚,那裏很安全,需要的時候,馬叔叔跟我說一聲。”
馬清遠起身說:“謝謝你的提醒,我不需要。”
水棲雲起身,走到門口轉身望了一眼,說:“馬叔叔經常和生意場上打交道,想必也說過一些言不由衷的話,有些時候,說的也好,看到的也罷,卻未必是真實的,您說呢!”
馬清遠拄著文明杖,迎著水棲雲的眼睛,說道:“是的,我還見了不少人,未必也是真的。”
水棲雲垂下頭說:“叔叔嬸嬸多保重,我先走了。”
馬清遠看著背影,短促一聲喝:“慢著!”
“馬叔叔有事!”水棲雲緩緩轉身。
“剛開始你不願意秀秀嫁給李方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國軍?”
水棲雲張了張嘴,點頭:“是的,我知道!”
“你既然口口聲聲為秀秀好,當初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安的是什麼心?水棲雲,我看著你長大,你就忍心我們一家往火坑裏跳!”馬清遠氣得用拐杖點地。
“因為……”蓉蓉搶著要回答,被水棲雲一把拉住。
水棲雲走後,馬清遠氣哼哼地坐在椅子上,迷上雙眼一聲不吭。鍾氏和秀秀見他這副摸樣,都躲得遠遠的。
馬清遠悶頭琢磨了兩天,突然把鍾氏和秀秀喊到自己身邊。他說:“我琢磨著棲雲的話有道理,這個時候應該出去躲避一下。”
秀秀畢竟有些不舍,怔了一下說:“爹,我們去哪裏?幾時回來?”
馬清遠說:“我已經在洪洞鄉下安排了地方,去了那裏,先躲避些時日,等局勢鬆動了,我們再回來,事不宜遲,馬上收拾一下,準備出城吧!”
鍾氏和馬清遠對望了一眼,歎口氣說道:“哎,造孽啊!”
馬清遠也搖了搖頭,身子更顯得佝僂了許多,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孤寂而沒落的聲音。
此時,李方正已經摸到了馬宅院牆外。他和李潔茹一直潛伏在城裏一家偏僻的客棧。秀秀的純真,讓他難以忘懷,竟然大白天就潛入了秀秀的閨房外。他在窗外輕聲叫道:“秀秀,秀秀!”
秀秀恍怔了一下,以為是在做夢,卻聽到耳邊聲音不斷地響起。她一個雀躍跑到了門邊,趕忙將李方正迎了進來,一頭撲在他的懷裏。
“方正哥哥,你可來了,我還以為見不到你了!”
“傻丫頭,看你說的是什麼話!”李方正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把秀秀抱得緊緊的。
“我爹讓我們出去躲躲,我沒有見到你,不想走!”秀秀眼淚流了下來,楚楚動人。
在臥室收拾細軟的馬清遠夫婦聽到外麵有些動靜,正準備出門看個究竟。門突然被人推開了。看見來人,馬清遠連連後退,嚇得頂在了立櫃上麵,驚道:“你……你想幹什麼?”
李潔茹一直監視著李方正的一舉一動,也跟著李方正潛入馬家在院內,眼見李方正去了秀秀閨房,她心裏憋著一肚子火氣。她覺得李方正太兒女情長了,再不對馬清遠下手,就被別人搶了先手。於是他直奔馬清遠的客廳,把短刀擱在了馬清遠脖子上,說:“你應該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
鍾氏嚇得裏連連求饒:“潔茹,他好歹是你的叔叔啊,和你父親是故交,不看僧麵看佛麵,你不要傷害他——啊!”
“哼!你還真相信了?莫說不是和我父親是故交,就算是,誰要擋了我的路,我也不會放過他!”
馬清遠往回縮了脖子,不相信地問道:“什麼,你們是冒充的。”
“哼哼,現在才知道!這點手段都沒有,還怎麼為黨國效力!你要不想活命可以,但是李方正已經進了秀秀的屋子,你們總要想想秀秀的死活吧?”
聽李潔茹這麼說,馬清遠不顧一切地往外衝:“你說什麼,你們要把秀秀怎麼樣?”
李潔茹一笑,故意把李方正拖進渾水裏,說:“我沒有把她怎麼樣,你要是不說,李方正在那邊可就要不客氣了。”說罷,視線往秀秀的閨房擺去。
“李方正這個畜牲,他竟然對秀秀下手!”馬清遠破口大罵,慢慢蹲在了牆角,開始嚎泣起來。他又恨又惱,是自己引狼入室,導致了災禍。
“我不要你的命,也不要秀秀的命,隻要你說出金藏在哪裏,我們馬上就走!”李潔茹無動於衷地看著眼前一切,冷冷說道。
鍾氏在旁邊流著淚叫道:“老爺,你就快說吧,你要不說,我們的秀秀就沒啦!”
馬清遠鎮定了一下說:“我說出來以後,你們能保證放過我們一家?”
“當然,說出金藏的下落,你們就平安無事了。”
馬清遠無力地垂下了頭:“好,我說——”
馬清遠正要開口說出金藏的位置,門外的拍門聲喊了起來,一陣緊似一陣。李潔茹轉身掏出了槍,走向門邊,警惕地看著外麵動靜。
門外,劉貴帶人已經包圍了馬家大院,一邊拍門一邊問身後的歪把子:“你真看到國民黨的人進去了?”
歪把子擎著槍,發誓般說:“千真萬確,就是李家兩個兄妹,化成灰我也認得!”
劉貴放開聲音喊叫:“給我開門,李方正你們跑不了啦!”
在秀秀房間的李方正慌忙把秀秀讓到身後,也伏在窗戶邊觀察。秀秀突然變得勇敢,拉著李方正的手說:“方正哥哥,他們是來抓你的,我帶你從偏門出去,進了樹林,他們就抓不到你了。”
李方正依依不舍地看著秀秀,說:“你放心,我還會來找你的!”
李潔茹發現李方正跟在秀秀後麵出逃,她馬上也舉槍跟了上去。李方正一轉眼便發現了在身後的李潔茹,眼裏滿是憤怒,問道:“你來幹什麼?”
李潔茹毫不示弱,問道:“我來是完成任務,你來又是幹什麼?”
“你……”李方正憤而轉頭。
秀秀急急打開柴房的後門,柴房和對麵的樹林隻隔一條兩米的土路。兩人隻要能順利穿過樹林,便離集鎮不遠了。李方正側身進門,又回頭看了一眼秀秀,兩人四目相對,生離死別一般。哪曾想,李潔茹出去後,等李方正緊跟著出來的時候,正好被歪把子發現,衝李方正開了槍。李方正馬上還擊,槍聲頓時響成一片,把樹葉打得簌簌響。
管家已經開了門,劉貴嫌開門慢了,兩手挑在腰帶上,罵罵咧咧的。馬清遠從屋裏出來,站在院子中央,早被人看住。劉貴正氣勢洶洶地帶著人四處搜尋,突然聽到屋後傳來的槍聲,馬上帶人飛跑了過去。
馬清遠惦記女兒的安危,見秀秀心懷忐忑地走了回來,馬上一把扶住秀秀,問道:“秀秀,你沒事吧!”
秀秀氣喘籲籲地說:“沒事!”
片刻,後院的槍聲稀落了,劉貴領著人回來,把視線肆無忌憚地拍在秀秀臉上,目光猥瑣,秀秀慌忙低下了頭。他嗬斥道:“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私通國軍,老丈人,這次我可是想幫你都幫不了啦!”
馬清遠眼神躲避,低著頭回答:“劉隊長你不要冤枉了人,李家兄妹是悄悄潛進來的,我也是避之不及!”
“嗬嗬!”劉貴一聲冷笑,將袖子往上一提,說道:“要不是你們把他們放走了,他們哪裏逃得走?柴門我可是看到了,那地方隱蔽,外人應該不會知道吧?”
“那是秀秀受了李方正的脅迫,迫不得已之舉!”
“迫不得已,我看你們是串通一氣。”劉貴狠狠瞥了一眼馬清遠,將槍往懷裏一插,徑直進了房間,四處查看。他一眼便看到了收拾的包裹,出了門坎,仰頭看一下天,斜著眼睛問:“喲,東西都收拾好了,這是打算去哪兒?秀秀要走,你咋也不通知我一聲?”
“外麵太原開了個分號,我打算去看看!”馬清遠回答。
“恐怕不是那麼簡單吧!”劉貴眯著三角眼,說:“走是走不了啦,我看你們早和國民黨串通好了!”
他輕輕一擺頭,歪把子馬上會意,上前推著要把幾人帶走。
馬清遠掙紮著高聲叫道:“我跟你走,你把秀秀放了行不行?”
“放了她?嗬嗬,老子想用她把姓李的小子引出來呢——統統給我帶走!”劉貴用力一揮手,臉上有了狠氣。他心裏窩火,自己哪點比不上李方正?秀秀居然看中了那小子。不把李方正放倒,劉貴咽不下這口惡氣。
歪把子拿繩索將馬家三人全綁了,推搡著往門外走。劉貴當然知道握在馬清遠手裏的秘密,把馬清遠一家抓了,可以問出金藏的下落,要是再能用秀秀將李方正引出來,那就一箭雙雕了。
劉貴把人押到日軍指揮部,就直奔水棲雲客棧,他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就連順子朝他打招呼,他也全當沒聽到,大搖大擺地敲了上原康夫的房間。
本來,上原康夫就有些懷疑,金藏到底在不在八路手上。八路和他們玩起了捉迷藏,掃蕩搞了好幾天,一點音訊都沒有。眼看離廟會沒幾天了,要真這麼耗下去,他還有些擔心起來。聽劉貴一說,從馬清遠那裏下手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隻要馬清遠說出金藏的藏匿地點,日軍定會揮師前往,讓廣勝寺來個措手不及。
上原康夫故意誇讚劉貴:“你這個辦法還不錯,要抓緊時間,盡快審問出來!”
“上原先生請放心,他的女兒秀秀還在我的手上,不怕他不說。”劉貴嘴角浮上一層笑意,他有百分百的把握讓馬清遠開口。
上原康夫授意道:“可以這樣,審問出來後先將馬清遠和他夫人放了,我們馬上派人去驗證,如果確實找到金藏,就放了秀秀,如若不是……你知道該怎麼做!”
“上原先生真是高明,雙管齊下,他馬清遠做生意再精明,這回也算是認栽了!”劉貴奉承道。
“馬上去辦,要是辦好了,我讓橫山少佐獎勵你。”
劉貴雙腿一並,一臉神聖:“上原君請放心,我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
劉貴風風火火進出客棧,水棲雲看出了端倪,她見田村正二站在上原康夫門外,警惕的打量著過道。水棲雲知道定是在商量要事,不自覺地皺了眉頭。蓉蓉看到劉貴匆匆離開的背影,也覺察到了情況,說:“姑姑,劉貴這條狗很少這麼緊張了,是不是和金藏有關係?”
“應該是,我也拿不準!”水棲雲憑窗遠眺,暗自思量該怎麼辦。
“要不然,我們在路上……問問他!”
水棲雲看一眼蓉蓉,明白了她的意思,要是在路上下手,倒是未嚐不可。她所擔心的是,現在情況不明了,就算殺了劉貴,也於事無補。這個時候的水棲雲,相當冷靜,深沉得就像一條藍色的河流,緩緩流動,帶出厚重的力量。她沉思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水棲雲終於下決心道:“我們以靜製動,沒有其它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