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自持。三年,三年!在忍受了三年的痛苦煎熬之後,我的靈魂終於得到赦免了!
“謝謝……謝謝你!”我說不出別的話。站起身,在她麵前我總是習慣地站得筆直。
“不,應當感謝另一個人,是他……”
她的眼睛驀然蒙上一層淚光,那是愛的雨露,是人間的甘霖。我明白了。
親愛的朋友,請接受我最虔誠的祝福!祝福你,和那“另一個”……
羅玉茜:
星期日的午餐時間是我們全家聚會、談天說地的時刻,小孟來了之後就更熱鬧了。
“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我媽媽——就要回來了!”
當我把最後一道菜——銀絲鯽魚湯端上餐桌的時候,小孟把一封來自法國的信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臉
上紅紅的——好久沒見她這麼高興了。
於是大家都搶著看信。為避免爭端,爸爸戴上老花鏡把信讀了一遍。原來,不久之後有個法國畫展將在
京展出,她媽媽準備隨同歸國看看女兒。
“你媽媽可真行!……”我反複讀著信,心裏羨慕不已。
“唉,你不知道她為事業付出多大代價啊!……真的,我恨過她,怨過她,誰家的女兒不是在媽媽身邊
長大的呀?可現在,我比誰都更能理解她。你知道,她和我爸爸感情很好。她在國外聽到爸爸的噩耗,
當時就昏過去了,後來,得了要命的‘心肌梗塞’,結果無法回國參加追悼會了。每封信她都寫著,對
不起爸爸,對不起我……我覺得……媽媽太可憐了!”
“看來,一個女人要想在事業上成功,必須比男人付出更多的代價。”我覺得眼窩直發燙。
“幹成一件什麼事不需要付出代價啊!”爸爸又開始大發感慨了,“玉茜,你看人家小孟多有出息!你
呢?光是嚷嚷心理所不恢複,你搞不了你的專業,可現在呢?心理所也恢複了,你也調回去了,可你的
論文怎麼還沒有問世啊?哈哈!”
“你當論文跟你寫講稿似的那麼容易嗎?”我瞪了老頭兒一眼。——說實在的,我知道自己具有老奧式
的惰性,可別人說我我可不幹!
“真的,茜姐,你也應當把你的私人勞動轉化成社會勞動啊!現在中國的心理學這麼落後……”——吃
過飯,小孟邊刷碗邊跟我聊天,我在旁邊織毛衣。
“唉,我都是‘不惑之年’的人了,還能有什麼大出息?”我嘴上這麼說,可心裏不覺一動。前不久,
所裏接到奧伯教授來華講學的消息,假如他問起中國心理學這些年的發展情況,而我一無所知的話,那
也太說不過去了!是的,光想、光說不行,我好像也得做點實實在在的事了。
“茜姐,我們現在正給新建的燕江飯店搞大型壁畫呢!爭了半天,最後和係裏達成協議,兩種設計方案
同時搞,到時候由美協負責人和院領導來審畫,選上哪幅就用哪幅。我還得負責一個方案呢!我想爭取
在媽媽回來之前搞完,好讓她高興高興。……我都想好了,等到那天,我就穿你給我新做的那件白色連
衣裙到機場去接媽媽!”
“嗯,得了!”我笑著撇撇嘴,“我看還是別換衣服,讓你媽媽看看你平時是個什麼邋遢相吧!”
“去你的!”她不好意思了,急忙跑到穿衣鏡前照照,看看自己是不是像我說的那麼糟糕。唉,真是個
長不大的孩子!
“告訴你,我也有幾件事想跟你說說呢!”我把毛衣針抽出來,準備織下一行。“上星期我回B醫院複查
,知道了四件新聞!”
一聽“B醫院”三個字她就斂住了笑容,睜著兩個大眼睛直盯盯地看著我。
“第一件,老主任高升了。任B醫院院長兼外科主任,姓沈的滾蛋了。”
“真好!老主任本來就應該當院長!”她孩子似的雀躍起來。
“第二件,我碰上李小榮了!嗬,鳥兒槍換炮嘍!——鳳尾式,細高跟兒,耳朵上晃著倆墜子,胸前還
掛著鍍金十字架項鏈兒……呸!真是對基督的褻瀆!看這身兒打扮就知道她準是勾搭上誰啦——她一個
待業青年,家裏又窮得叮當響,哪有錢給她置這身行頭?……哎,我說,現在這幫年輕女孩子是怎麼啦
?打扮我不反對,我比誰都愛打扮。可總不能那麼俗氣!那麼肉麻!真給咱們女同胞丟臉!……你說她
們是不是看外國電影看壞了?淺薄的腦子裏不能吸取精華,隻能起點副作用……”
“好了好了,茜姐,別這麼慷慨激昂,”她笑著打斷我,“說說第三件吧!”
“第三件……噢,第三件是,小伊和鄧大夫要結婚了!”
“真的?”
“這事兒還是我做的大媒呢!”我得意地衝她一笑,“鄧林是早就有意。可小伊呢,原來一門心思都在
楚大夫身上。……後來才明白自個兒是單相思——楚楊對她印象雖好,但是根本不可能愛上她。在許多
方麵他們差距太大了。小鄧嘛,勤奮好學,論人品,也算是配得上小伊了。就這樣,鄧林那邊攻勢猛烈
,小伊心眼兒又軟,加上我的三寸不爛之舌……這事就算成了!小伊這姑娘單純,考慮問題簡單,不像
你似的,看書看的連談戀愛都不會了!”我故意刺了她一下。
“茜姐,我倒想問問你呢!你為什麼不結婚?”她忽然斜睨著我調皮地一笑,反唇相譏。
“我?哼,恐怕敢娶我的男人還沒誕生呢!”
她仍然執拗地、探詢地望著我。也許,是在猜測著我的過去?對於我的獨身主義,各種各樣的輿論早已
把我弄得雲山霧罩,也早已使我不感興趣了。人們把我的過去想象成一個過分挑剔的美人;一個在愛情
上受過重創的姑娘;一個滿腦子畸形、病態思想的怪物;甚至一個愛耍手腕的女陰謀家。其實,我的經
曆倒是非常簡單的。我是一個高級知識分子家的長女,父母弟妹都是搞自然科學的,家裏隻出了我這麼
一個叛逆者。其實,我報考心理學專業完全是出於某種好奇心——可是人學後不久,我的幻夢就被打破
了。真正的心理學要從枯燥無味的生理學講起,一次考試要背那麼多概念和定義。要不是澳大利亞心理
學專家奧伯教授的到來,我真要考慮改專業了。奧伯是我學生時代崇拜的對象。他那和藹可親的態度,
風度翩翩的儀表,各種引人人勝的心理實驗,特別是他那充滿魔力的催眠術——這一切都使我著迷。我
很快成為他最得意的女弟子:我們經常用英語交談,他希望我將來能在心理學方麵有所成就。“你應該
敢於否定我的學說他說,“亞裏士多德說‘吾愛吾師,吾尤愛真理’。心理學是研究人的,人是一切造
物中最偉大的,所以研究人本身的學問也是偉大的。”
六三年我大學畢業之後分在心理所工作,三年之後,動亂開始。我不但沒能否定或發展奧伯的理論,而
且連他的理論本身也忘光了。作為一切造物中最偉大的人被踐踏在泥裏,而研究人的學問自然也不必存
在了。我們所解散了,下放到農村去經風雨、見世麵,就這樣,一晃十幾年過去了。在鄉下,我不願考
慮這個問題。回城之後,我的身價突然增高了,追求者們也越發多起來。在這一時期我接觸了很多男人
,談笑風生中我總是習慣地揣摩他們的心理。我見過長著蘇格拉底式前額的蠢材,見過有著“大衛”式
身材的膽小鬼,更見過“貌似潘安,才過子建”然而內心卑劣的偽君子……漸漸地,我對他們感到失望
了,我對他們產生的那種偏見幾乎是根深蒂固的——如果不是楚楊用他那男子漢的行為教育了我,我會
把這種偏見帶進棺材裏的!
“茜姐,我覺得你不應當放棄愛的權利。”她輕輕地說。
“我並不是放棄愛的權利,而是找不到愛的對象。沒關係!我都想好了,以後要個小女孩做伴。看著吧
,我一定要把她教育成中國的‘撒切爾’,讓所有的男人對她俯首稱臣!”
“你還不如把她教育成狄更斯《孤星血淚》裏的那個阿司泰拉呢!”
我們倆咯咯咯地笑了好一會兒。
“茜姐,說呀!還有第四件呢!”我覺得她的聲音很遙遠。
“第四件是楚大夫……”我話說出了口,才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該說。哎呀,我這個沒腦子的!
可能再沒有誰比我更了解小孟了。她嘴上挺硬,其實絕對癡情。出院以後,她沒有片刻忘記過她的“楚
大夫”,遇著點什麼事都會牽動她那豐富的聯想基因。他們的事情不行了以後,我幾次動員她“開辟新
戰場”都遭到了她的拒絕,真是個“一根筋”!……
記得那次,聽說楚楊在某醫學雜誌上發表了一篇論述外科與醫學心理學關係的論文,她激動得整整一夜
沒睡著覺,後來又聽說引起了爭議,醫學界的某權威親自出馬駁斥楚楊的論點,她馬上以“一個病人”
的名義給那家醫學雜誌連去三封信,用自己的親身經曆為楚楊的論點辯護……她對他呀,真可謂是一往
情深!看來,無論楚楊怎麼樣,她這輩子都不會愛上第二個人了!
“你說呀,茜姐,他怎麼啦?”果然,她像隻小貓似的偎了過來。
“沒什麼,楚大夫問你好!”我裝作漫不經心,她一把搶去了我的毛活。
“不告訴我,就什麼也不讓你幹!”
“又耍賴皮!都怨我,把你慣得沒樣兒!”我無可奈何地歎口氣,說吧,反正早晚也瞞不住,“其實詳
細情況我也不大知道。隻聽說楚大夫去年夏天害了場大病,沒徹底好就上了班,身體就不比從前了。前
幾天連做了幾個大手術,累得夠嗆,後來又給一個大出血的病人輸血,昏倒在手術室裏。……你別太著
急,現在早就脫離危險了,隻是還很弱,聽說前幾天血色素隻有6.4克,這兩天不知怎樣了。”
她像是聽到霹靂似的,呆住了:她的視線呆呆地在我臉上滑動著,好像頃刻間我變成了一個陌生人。半
晌,她才站起身,把她在小櫃子裏放的那點錢一股腦兒倒出來,塞進那個舊書包裏,然後,一聲不吭地
打開門。
“小孟,你要幹嘛?”我被她那反常的樣子嚇壞了。
“去看看他。”她臉上的線條像蠟像一樣僵硬。
“你最好過兩天再去。老主任跟我說,這兩天讓楚大夫好好休息,……最好……別讓他情緒激動……”
“我……可以不見他。但必須為他出點力……都怪我,……我怎麼就不知道他病了呢?”她的下巴在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