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瓣(3 / 3)

的,擠在一隻髒碗邊喝水呢……我們家卡爾哪受過這罪!……”想裝得沒事,可是聲音已經變調了,眼

淚就在眼眶裏轉悠。賀子覺得自己的眼圈也開始發燙:“真是的,一隻小狗兒招誰惹誰了?得,您也甭

瞎想了,快回家休息吧,今兒個還真得謝謝您……”卡爾的爸揮揮手,“街裏街坊的謝什麼?您快回去

吧,我得呆會兒,回去也睡不著,再說,閨女媳婦兒都在家哭,我不好受哇!……”

周末,賀子求朋友出了趟車去昌平,把花瓣送到姑姑家去了。嫁女兒似的,嫁妝送了一大堆,有花瓣平

常最愛吃的烤魚片、巧克力、牛肉幹和小泥腸,為了拉關係,賀子拿著巧克力專門去喂姑姑家的狗,沒

想到那些狗們見了巧克力都直躲。看看那隻懷孕的小母狗,盤子裏不過放著點剩麵條,比別的狗多了一

點西紅柿而已。姑姑笑道:“它怎麼認得巧克力?沒的糟蹋東西!”姑姑家有四隻狗,一隻德國黑貝,

一隻法國牧羊犬,兩隻西施笨笨和寶寶,懷孕的正是寶寶,好在幾隻狗都沒對花瓣產生什麼敵意,但也

並不熱情,吻一吻,搖著尾巴就走了,唯有笨笨,瘋了似的追著花瓣,裏裏外外地跑,氣得姑姑罵道:

“真是癡心女子負心漢,它媳婦還懷著它的種呢,它就改追別人了!”逗得大家笑成一片,賀子也笑:

“它叫笨笨,可是一點也不笨呢!”說笑著告別了農家院,沒覺著怎麼悲傷,可一上路就受不了了。仍

是朋友開車,歡歡低著頭,坐在副駕駛位置賀子坐在後麵,從她的角度看,隻能看見他的褲腿,一點點

地打濕了,濕得越來越大,終於發出忍不住的啜泣,賀子就覺得己的眼淚也在往下流,心裏空落落的,

想著那個毛茸茸熱乎乎軟綿綿的小身體,要是這會兒在自己胸前緊緊摟著,該有多踏實。

當晚就戰戰兢兢地打了個電話,姑姑的大嗓門兒讓娘兒倆都踏實了:“沒事兒,挺好,不怎麼吃東西,

沒關係,小狗剛換地兒都這樣兒,幾天兒就好,強也強不過四五天兒去!放心吧你們!”第二天又打電

話,姑姑的聲音小了些:“還是什麼都不吃,不過沒事兒,寶寶和笨笨才來的時候都這樣!我有經驗!

”賀子在電話裏低聲下氣地:“姑姑,您有辦法,不管怎麼著您哄著它吃點兒,成嗎?”姑姑說,放心

。但是不知怎麼這話讓賀子聽起來有點兒底氣不足。

第三天,賀子要去西安出差,又打電話,怎麼也打不通。提溜著心去了西安,第二天淩晨做了個夢,夢

見花瓣迎著風跑,銀緞子似的一身長毛全部張開來,就像一股銀色旋風,從天邊的雲彩裏跑過來,跑到

賀子麵前的時候突然直立,兩個小爪子搭在她的腿上,口吐人言道:“媽媽,我好想你!”賀子悚然驚

醒,看著窗外一片早霞,發呆。

一周之後,賀子回家。正是周日,歡歡卻不在家。家裏亂得可怕,賀子機械地收拾著,心裏也亂起來快

到中午,電話鈴突然爆炸似的響起來,把賀子嚇得發抖,半晌才拿起電話。電話是姑姑來的,說的什麼

賀子已經聽不清了,她隻覺得耳朵裏像裝了個鼓風機,嗡嗡地響。之後的一切她都記不清了,連她自己

也不知道是怎麼來到姑姑家的,她隻記得好像折騰了好長時間,換了好幾次車,還花了不少錢,總之到

姑姑家的時候天已經擦黑兒了。姑姑一家人都在,歡歡也在這裏,歡歡的眼睛腫得嚇人。姑姑也哭了,

說:

“我養過這麼些狗,沒見過這麼擰的!它就是不吃,塞進去又吐出來,就那麼對著你們家的方向,一夜

一夜地叫,頭兩天我覺著沒事兒,第三天害怕了,就給你們打電話,沒人接,找你們學校,說是出差了

,幾天兒就回來,沒想到……這小狗可真是條義犬哪!它不是玩賞狗,種好……真是對不住,對不住了

啊!……這麼著吧,這兩天寶寶就該生了,給你們挑一隻抱過去?雖然比不上花瓣,到底也是純種的西

施,總比沒有強吧?”

賀子也忘了自己是搖了頭還是點了頭,後來就領著歡歡和姑姑一家去看花瓣的墳了,在南山崗子上。姑

姑說,按照風水的說法這是極好的地方,依山傍水,左青龍右白虎。賀子和歡歡就采了些野花,收成一

束,放在那座小小的墳前。歡歡哭了又哭,一直哭到哭不出聲來,賀子卻一滴淚也沒掉,隻是呆著臉,

也不勸歡歡,也不說話。

十一過後,姑姑真的把小狗送來了,也是銀白色的長毛,非常美麗,也像花瓣剛來的時候,走道兒都不

利索。娘兒倆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包包。當天晚上賀子就帶著它下樓沾沾地氣兒,隻見前一段藏起來的小

狗們又都紛紛出籠了,卻惟獨不見卡爾。等到天全黑了卡爾的爸才出來,一臉晦氣。賀子問:“卡爾呢

?”良久不語,後來終於說:“上回……給打瘸了……”“要他們賠啊!”“算了吧,還不夠我賠的呢

!罰了三千,上戶口五千,交了八千才算把卡爾領回來。”“難道卡爾也沒上戶口?”“上是上了,是

通縣的戶口,不算。……你這小家夥,這麼漂亮,可得小心點兒!是花瓣生的?”賀子用力點了點頭,

“漂亮!太漂亮了!”他不錯眼珠地盯著包包,眼裏似乎有了淚水,“我們卡爾要是不遭這個難……唉

,不怕您笑話,當時領回卡爾的時候看它那樣兒,我心都碎了!……”

卡爾的爸竟然嗚嗚地哭起來,一個大老爺們兒,哭得像個孩子似的。

連賀子自己也鬧不清為什麼要對卡爾的爸撒謊。實際上,她一直沒敢正視花瓣已死的現實。卡爾的爸哭

泣的時候她哭不出來,她不願陪著個大男人掉眼淚,但是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再也忍不住了。花

瓣死了,一隻那麼美麗可愛的小狗,沒招誰沒惹誰,就因為太忠誠,太愛主人,就那麼莫名其妙地死了

,堅貞不屈地死了,毫不苟且地死了,它死得多幹淨,它活得多純粹啊,她想。可她做不到,它比她強

多了,無論遇著了什麼,她隻能苟且地活著。淚水如同開閘的渠水一般源源不絕一浪高過一浪地湧出來

,無法抑製。不知過了多久,她感到有一個毛茸茸熱乎乎軟綿綿的小東西爬到了自己臉上,伸出嬌嫩的

小舌頭,輕輕地舔幹她的淚。

她伸出手,緊緊地摟著它,感覺到一個小生命的存在。一個生命實在太脆弱了,它來到這個世界要遇到

多少危險啊,她想她一定要竭盡全力保護它,它雖然不過是隻小狗,可它也有理由好好活著,不被作踐

。但願它的運氣會比花瓣好些,誰知道呢。這麼想著,沉沉地睡去了。

在夢中,她看見霞光一片,一片雪白的花海中,一隻雪白的小狗兒在歡快地跳著,乍看像是花瓣,細看

又是包包,她撲過去,卻怎麼也夠不著,後來她索性不夠了,就那麼看,霞光花海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屏

幕,花瓣、包包、卡爾、笨笨、寶寶、麗麗、球球……都在跳著優美的舞蹈,像是電影裏的慢鏡頭似的

,她在夢中微微笑了,就在那一瞬間,包包醒了,它睜開一雙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媽媽奇怪

的表情——含著眼淚微笑,它覺得自己這輩子也學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