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洪水時期的愛情(1 / 3)

第一章 洪水時期的愛情

排長李岩有愛情了。

這是李岩自己說出來的,聽李岩的口氣,雖然他擁有的愛情從萌發到現在隻有一個月的時間,但是隨時都可以進入成熟期,或者春天或者冬季,隻要他樂意,鐮刀一揮就收割回家了。中隊的幾個幹部興高采烈,仿佛是自己有了愛情似的。李岩是個老排長,已經27歲了,過去總是說自己找不到愛情,讓中隊的幹部也跟著火燒火燎地焦急。

我們都知道當兵的現在遇到了愛情危機,女孩子的目光在兵們身上逗留的時間太短了,有時竟直接從他們的頭頂上跳躍過去。按說當兵的長得不是歪瓜裂棗,從他們身上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的男人的陽剛之氣,對女孩子還是有些誘惑的,但是當下的女孩子有個毛病,喜歡摸男人的口袋,而兵們的口袋經不起摸呀,裏麵除去一堆口令,還有什麼呢?李岩就是這樣,被女孩子摸了幾次口袋後,感覺力不從心了,每逢別人問到這個話題的時候,他就一臉悲壯地搖搖頭,說,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不過現在好了,現在李岩有愛情了。和李岩發生愛情的楊子在部隊駐地的街道辦事處團委工作,人長得耐看,且能歌善舞,尤其嗓音很有磁性。街道辦事處每次和中隊搞聯歡晚會,總要把楊子隆重推出來,可以看得出楊子是他們單位的一張王牌,或者說是代表作。楊子屬於那種不管放在哪裏都要閃閃發光的女人,即使在大街上的人堆裏,也能被人一眼打撈出來。有人開玩笑說,楊子每次從大街上回家,把衣服脫了抖一抖,就抖落一地的眼睛,大多是男人的,一個個癡呆癡呆的。還玩笑說,楊子在馬路上晃蕩兩圈,總要發生交通事故,所以建議她沒事少出門。就是這麼個漂亮人兒,和李岩有愛情了,你信不信?

楊子的家不在北京,她是兩年前大學畢業被分到辦事處的,當時正趕上一個周末,街道辦事處和中隊搞了個周末晚會,楊子登台唱了一首《十五的月亮》,唱完後,沒有一個兵鼓掌,他們的眼神都直直地盯住楊子,如癡如醉。中隊長很生氣,自己的兵怎麼這麼沒抵抗力?於是,中隊就大喊一聲,鼓掌!中隊長帶頭鼓掌,掌聲雷動,且經久不息,中隊長又覺得自己的兵太沒出息,隻好一個勁地給兵們打手勢,示意停止掌聲。

楊子在別人唱歌的時候,她和街道辦事處的一位小夥子跳了一曲舞,那舞姿開合自如,柔韌灑脫。接下來,楊子邀請兵們一起跳舞,竟沒有一個兵敢站起來抓過她伸出的手,那場麵又讓中隊長十分尷尬,中隊長一咬牙自己衝上去,抓過楊子的手就跳,可惜中隊長的舞姿遠不如他的單雙杠灑脫飄逸,他擁著楊子跳舞的架勢,像被擒獲的罪犯一樣,被楊子牽著踉蹌地躥跳,看得兵們痛苦不堪,那個負責晚會音響的兵就有意弄壞線路,音樂戛然而止,中隊長也像被得救了似的,從楊子的懷裏解放出來。

就是從那次周末晚會後,中隊的兵們掀起了學習跳舞的熱潮,他們把晚飯後、訓練休息、節假日等一些雞零狗碎的時間都拚接起來,拚接成一串串歡快的舞步。應該說兵們學跳舞是有基礎的,他們能把齊步正步走得那麼富有美感,學習跳舞自然簡單了,不到一個月,他們都感覺自己的舞步可以和天宮的嫦娥媲美,於是就纏著隊長說,隊長,快到“中秋節”了,咱們中隊不跟共建單位搞聯歡晚會了?隊長心裏明白,笑著說,就你們那唐老鴨的舞步能聯歡啥?還想讓我一個人出醜呀。隊長說這話的時候是上午,到了下午,中隊部的通信員就向兵們透露出消息,說,中隊長已經和街道辦事處聯係好了,“中秋節”的晚上,操練!

“中秋節”的晚上,當楊子出現在晚會現場的時候,兵們都伸長了脖子瞅,那坐立的架勢像即將迸發的彈簧。當音樂響起來的時候,不等楊子伸手邀請,戰士們就主動把手伸過去了。但是問題又來了,年輕的兵們性子太急,都搶先去與楊子跳舞,有時一下子伸過去十幾隻手,弄得楊子不知道先接住哪一隻,因為每一隻手都被熱情燃燒著。中隊長的臉又紅了,心裏恨自己的兵“吃不了熱豆腐”。於是,中隊長暗暗通知各班長,按照一班到十二班的順序,每班派出一名舞伴,依此周轉。

這樣不停地周轉,楊子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把她轉得暈頭轉向,滿頭流汗。盡管如此,楊子臉上的微笑一直沒有淡下去,她理解兵們,接納了一隻又一隻朝氣蓬勃的手。

當然,李岩也跟楊子跳了,跳了又能怎麼樣?兵們都跟她跳了,誰也沒多想什麼,兵們明白楊子對他們來說,屬於水中月鏡中花,看得見摸不到。

因此,當李岩底氣十足地宣布與楊子戀愛了時,連中隊長都不相信。中隊長說,你講講,李岩,你是怎麼和她戀愛的,你懂不懂什麼是戀愛呀?別是幻想吧?李岩就認真地把他和楊子交往的細枝末節都講了,中隊長激動地跳起來,說沒錯,她是愛上你了,啊呀,我的天呀!

消息傳開,兵們也是歡天喜地,雖然這愛情並沒有生長在自己的土壤裏,但楊子畢竟花落兵營了。

李岩過去跟楊子沒有任何聯係,也聯係不到一起。但是,南方發洪水了,這就有聯係了。南方發洪水對南方群眾來說絕對不是好事,但壞事也不是對所有人都壞,而且壞事可以轉變成好事,事情就是這樣。南方發洪水表麵上看與李岩的愛情八杆子打不到一起,不過南方發洪水需要全國人民支援,遠在北京的兵們和群眾不能趕去抗洪搶險,隻能捐款捐物,部隊捐地方也捐,都忙著賑災。後來街道辦事處忙不過來了,就向中隊求援,請求聯合行動,中隊長就派工作踏實人又憨厚的排長李岩帶四個兵去了。街道辦事處那邊,主要由楊子負責賑災工作,楊子就帶著李岩和四個兵到街頭宣傳鼓動,激發群眾的捐款捐物的熱情。

在街頭,楊子細嫩的聲音喊:支援災區人民,奉獻一份愛心。

李岩渾厚的聲音喊: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支援災區重建家園。

其他四個兵就忙著接收錢物,登記造冊。

每天中午,兵們都在街道辦事處吃飯。一般情況,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四個兵就返回中隊了,而排長李岩因為要和街道辦事處的同誌一起加班整理捐款物品,分類打包,所以晚飯就在辦事處隨便吃包方便麵。

那段日子,全國人民每天都要看新聞聯播,尤其是注意看關於抗洪搶險的專題報道,這場百年不遇的洪水,牽動著每一個中國人的心。抗洪一線的官兵們英勇獻身的場麵,感動得無數人流淚,災區的人民群眾紛紛趕到抗洪一線,慰問人民子弟兵,人民群眾和子弟兵的感情,就像戰爭年代一樣。“軍民團結如一人,試看天下誰能敵”。

辦事處的同誌和全國人民一樣,無論多麼忙,到了中午和晚上的新聞時間,必定坐在電視前看中央台的新聞。有時看到官兵們手挽手站在洪水中築起人牆,洪水把人牆衝擊得搖搖晃晃的時候,辦事處的男男女女就緊張地直咬牙,他們也手挽了手,在千裏之外幫著官兵們暗使勁兒。李岩當然也被他們挽了手,跟著他們一起喊“挺住!挺住呀——”,胳膊都挽得麻疼。後來,他們看到一個浪頭打過來,一名戰士被卷入浪濤中,眨眼就消失了,他們就一齊“啊呀”地喊叫起來。楊子竟緊張地一下抱住了李岩的肩膀,仿佛自己要被衝走似的,而李岩也沒有感到有什麼不妥的,隨手接住了楊子倒過來的身體。片刻,楊子便發出了抽泣聲,許多人便都抽泣了。

那些日子,李岩周圍的人閑下來就議論抗洪前線的官兵,讚歎一聲接著一聲。李岩夾在他們當中,感受著這些讚美,心裏就生出特有的自豪感。周圍人看他的目光都是那樣敬佩和羨慕,對他的微笑是那樣甜蜜和燦爛,對他說話的口氣是那樣真誠和溫暖。尤其楊子,幾乎成了他的通信員,主動地給他倒水讓座,很緊密地圍在他身邊,他如果說,楊子你去幹那個那個事情,楊子忙“哎”一聲,小碎步跑去;他如果說,楊子過來幫我一下,楊子不管手頭正做著什麼事情,都忙放下來,過來聽他招呼。有一次,李岩看到楊子手裏拿著一個學英語用的複讀機,就隨口說,這個機型真漂亮。楊子問,你學英語嗎?雖然李岩從來沒有自學英語,卻裝模作樣點了點頭,說自己也準備去買一台。楊子忙說,你不要買了,先拿我的用。李岩很不好意思地搖頭,而楊子卻熱情地把複讀機硬塞進他手裏,他隻好被動地接收了。楊子對李岩的熱心,讓他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甜蜜,他開始感覺到她愛上自己了。

有一天晚上,楊子突然要請李岩出去吃晚飯,李岩不肯去,說有很多事情等著做,他在辦事處吃包方便麵就行了。辦事處的其他人就笑,說讓你去你就去呀,我們楊子可是很少請男士吃飯的,這種機會怎麼能錯過呢?李岩發現楊子的臉一下子紅了,於是李岩就紅著臉跟在她身後去了,一路上竟一句話沒有說。

從此以後,楊子經常請李岩去吃晚飯,他也不推辭了,有時吃完飯自己爭著掏錢。吃飯的時候,他經常把一些心裏話說給楊子聽,有時還偷偷地仔細看她。楊子發現後,立即送一個微笑給他。李岩堅信楊子正愛著自己,隻是沒有勇氣向他表白。而他呢,既興奮又煩惱,因為部隊有規定,不允許在駐地找對象,如果他和楊子談戀愛,讓部隊知道了怎麼辦?因此,他幾次想對楊子說出部隊的紀律,並請她理解,但是都沒有勇氣說出來。他知道自己也愛上她了,覺得這是一種真正的愛情,自己這一生永遠不能和她分離了。

李岩獨自苦惱了很多天,才決定把情況報告給中隊長,並向中隊長檢查說,我一定克製自己的感情,決不違反部隊的紀律。中隊長不但沒有批評他,反而很興奮地說,特殊情況特殊對待,你繼續跟她談,別中斷了,談戀愛就像煉鋼鐵,不能中斷,中斷了再重新開爐,需要浪費很多的燃料才能啟動。

中隊長向上級首長彙報了李岩的戀愛情況,上級首長非常重視,說像李岩這種“婚姻老大難”的幹部,可以特殊照顧,況且楊子是大學畢業留在北京的,不能算是本地的女孩子。

於是,李岩繼續和楊子保持著甜蜜的關係,和她一起熱情洋溢地為支援災區人民忙碌著,為抗洪前線的官兵而感動著。

後來,抗洪取得了偉大的勝利,部隊官兵陸續從抗洪一線撤出,報紙和電視上對抗洪救災的報道漸漸減少了,捐款捐物的活動也就自動停止,李岩離開辦事處回到了中隊,繼續當他的排長。

回到中隊後兩天沒有見楊子,李岩心裏空落落的,吃睡都不踏實,於是就給她打電話。楊子接電話的時候,半是玩笑地說,怎麼走了就不來玩了?有時間過來玩呀。李岩忙解釋,說中隊的事情太多,要等到星期天才能出去。楊子說,什麼時間都行,我等你。

熬到星期天,一大早李岩就去向中隊長請假外出,中隊長一聽李岩要去找楊子,就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還說,見了楊子,向她問好呀,讓她有時間來中隊玩。請完了假,李岩才想起給楊子打電話,讓她在宿舍等他。楊子的單身宿舍就在辦事處的辦公樓裏,節假日沒有事情的時候,她都呆在宿舍看書。

果然,楊子接了電話,李岩說你在呀,我這就過去你等我。楊子說,你有啥事?今天是星期天,辦事處的同誌都不上班呀。她的話讓李岩有些意外,李岩就說,沒有啥事,去看看你呀?楊子笑了,說我有什麼好看的,你又不是沒見過,一會兒我要出去辦事,很晚才能回來,你等我們上班的時候來,行嗎?李岩當然不能說不行,忙說,那我以後再去看你吧。正準備就放電話,楊子忽然想起複讀機的事情,問李岩,你還用複讀機嗎?如果不用了,抽時間給我帶過來。

放下電話,李岩回到宿舍怔怔地呆坐了半天,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感,不明白楊子對他說話的口氣怎麼突然間變得很平淡了。他把已經換好的便裝脫了,又換上了警服,但是心裏總覺得有一件事情要做,很不踏實。後來就想,還是出去吧,已經向中隊長請了假,如果不出去的話,中隊長問起來,怎麼回答?隨便出去轉一圈,也算散散心吧。李岩就又把警服脫了,換上便裝,並把英語複讀機裝進包裏。

雖然楊子說她要出去一天的,但是李岩走著走著,就走到了辦事處,他心裏一直念著這裏呀!本來他是沒有地方可去,拿著複讀機在馬路上遛到快中午了,便抱著一種幻想去楊子宿舍看一看,似乎看一看心裏能舒暢一些。然而這一看,卻看得很尷尬,他推開楊子的門時,發現楊子在宿舍裏,而且裏麵還有一個戴眼鏡的男青年,他想退出來卻來不及了。楊子很熱情,忙對李岩說,這是我大學同學,畢業後也分在北京。然後,她又對男青年說,這是李排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