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軍婚無戲言(二)
通信員忙活了一個下午,終於把江風的宿舍變成了新房。他把兩張單人床拚在一起,由於兩張床的高低不等,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墊平了,並在床頭上貼了一張胖娃娃的紙畫,窗戶上換了一個新窗簾。這一切都是指導員交代的。通信員拚完床之後,倒在拚起來的雙人床上滾了滾身子,對墊平的床的牢固性比較滿意。後來通信員想起今年春節連隊搞聯歡晚會時用過的拉花,就翻騰出來,把紅紅綠綠的拉花掛在屋子四周的牆上。通信員幹得歡天喜地,一頭的大汗。當江風把江海燕領進屋子裏時,通信員對江海燕說:“嫂子,還行吧?”
通信員叫嫂子的聲音又脆又甜,江風就氣得斜了眼瞅他。通信員卻感覺不到,仍舊嫂子嫂子地叫。起初江海燕答應的聲音很弱,後來可能是適應了,答應的也是又脆又甜。江風覺得這個又脆又甜的“嫂子”的稱呼,本來應該是煒的,現在卻換成江海燕,而且她沒有一點兒愧疚的心情,於是就忍不住對通信員說:“大呼小叫的,咋呼什麼?沒事幹去墩樓道。”指導員站在一邊,心裏明白怎麼回事兒,卻故意笑著對江風說:“辦喜事,不能發火,都當新郎官了,還訓我們呀?”
江風窩了一肚子火,對指導員咧了咧嘴,小聲說,你就別火上澆油了,拿我開涮呀,你等著,你老婆來了我再給你上眼藥。指導員就立即收斂了滿臉的幸災樂禍。指導員的老婆雖然是城市的,但撒起野來卻比農村的婦女還潑辣,尤其是對指導員的經濟製裁,比聯合國製裁伊拉克還嚴厲。因此指導員給他老母親寄幾個錢都要搞點兒地下活動,手裏實在沒有錢的時候,就向江風借個一百二百的,等有了額外的小收入再堵漏洞。江風是同情指導員的,所以每次指導員的老婆來隊,發現指導員的一下些破綻,江風就及時地出來替指導員打掩護。
指導員立即換上了一副深沉的麵孔,正經地對江海燕說:“很抱歉,我們連隊的條件差,委屈弟妹了。”
江海燕忙說:“謝謝指導員,農村出來的什麼苦都能受,這個條件比我們家裏好多了,住的是樓房呢。”
江海燕把“什麼苦都能受”說得語氣厚重,似乎在炫耀自己的特長。當天晚上,她就開始收拾屋子,把通信員擦過的地板又擦了一遍,一切收拾停當,就坐在床上等到待江風。
但是,吃過晚飯後,就一直不見江風的影子。連隊熄燈的時候,指戰員問通信員江風哪裏去了,通信員說連長去哨上查勤了。指戰員就坐在值班室等,悶著頭抽煙,抽完一支咳嗽一陣子又抽。直到深夜江風才回來。指導員看了江風一眼,平靜地說:“該睡了。”
江風說:“你回宿舍,我睡值班室。”
指導員搖了搖頭,非常堅決。指導員像一個老大哥對小弟弟說話一樣,說日子長著哩,這樣總不是辦法,該吃就吃該睡就睡,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嘛。江風歎息一聲,把目光盯在窗戶上。窗外的夜幕裏,矗立的樓群燈火閃爍,搖曳著一個個家庭的一個個窗口。江風心想,怎麼有這麼多的窗口還睜著眼睛呢?這時候,指導員從床上拿起一條毛毯遞給江風,用歉意的口氣說:“手裏沒有多餘的錢給你賀喜,這條毛毯是我立三等功部隊發的,雖然幾年了卻一次沒用,就算是賀禮了,真的、真的一次沒用,祝你新婚快樂。”
江風的鼻子突然一陣酸楚,如果這也算結婚,那麼這是他的婚禮上聽到的惟一的賀詞。他急忙用力摁了摁鼻子,然後接過毛毯,一聲不響地進了新房。
江風走進新房的時候,發現江海燕仍舊坐在床頭等他,見他進來,忙把拖鞋拿給他,並準備接過他脫下的上衣。江風卻裝出沒看見的樣子,看都不看江海燕一眼。
第二天早晨,通信員去屋子裏打掃衛生,發現兩張單人床又分開了,就對江海燕說:“嫂子,誰把它又拉開了?我好不容易才拚在一起的。”
江海燕坐在一張單人床上不說話。通信員就又咋呼著說:“指導員一再告訴我要把兩張床拚在一起,我要跟指導員說去。”
通信員剛轉過身子來,就見指導員站在眼前。不等通信員說話,指導員就說:“你就不能再拚起來?你記著,每天早晨檢查一下,發現床分開了就立即拚起來,什麼話也別說。”
通信員莫明其妙地看一眼低著頭的江海燕,忙去拚床。他剛把床拚起來不長時間,就聽說政委的車開進連隊院子了,慌忙去值班室準備茶水。但是,政委沒有去值班室,而是在指導員的陪同下直接去了連長的新房。看到拚在一起的床後,政委就露出了微笑,對指導員說:“你的工作做得好,在連隊支部,你是班長,要發揮班長的作用。”政委又對江海燕說:“江海燕同誌,我們部隊的條件有限,嫁給軍人要樹立長期奉獻的思想,軍人的家屬堅決支持丈夫的工作,不能拖後腿呀。如果今年江風立了功,我們也評選你個模範家屬。”
江海燕點了點頭,要說什麼話,張了張嘴終於沒有說出來。
政委走後,一些老兵見了江風就涎著臉兒,說連長也不發喜糖,還整天說什麼官兵同樂呢。其實老兵們對連長的婚事略知一二,所以見江風虎著臉,就都打住了話頭。
江風的婚事這樣就算結完了。
江風和江海燕雖然已經領了結婚證,兩張單人床也被通信員拚湊在一起,但是江風對江海燕說了“你早做準備吧,咱倆遲早要離婚”的話後,再也不搭理她了。到了晚上,江風就把拚湊起來的床拉開,自己睡到一邊去。因此,每天早晨通信員總要把兩張單人床再拚起來,並且還要把低的一張墊高。一天兩天的折騰還行,時間久了,通信員就偷工減料,省略墊床這道工序,隻是把兩張床胡亂地拚湊在一起,低一張高一張的,兩張床看起來就不團結。
後來,江海燕就覺得委屈了。雖然當初她的目標就是為了和江風結婚,就是和江風較勁,但是真正達到了目的後,又覺得很空虛,這算啥結婚呀?本來她是準備和江風結婚後,好好地伺候他,過去吵鬧告狀,都是為了和他結婚,所以說一些不負責任的話是難免的。但是結婚後江風一名話都不跟她說,睡在一個屋裏卻什麼實際的內容都沒有。自己經過這麼艱難曲折的努力,得到的卻是一個虛名,不是太虧了嗎?於是江海燕就不滿足於形式上的東西了,她想實實在在地擁有江風。人總是這樣,上了第一個台階,就盯著第二個了。
江海燕又去了政委家裏告狀。政委聽她說完後,歎息一聲,說我有什麼辦法呢,我能讓他跟你結婚,可不能用背包繩把他和你綁到一起,你說是吧?再說了,綁到一起有什麼用呢?沒有,沒有,真的沒有用。這要憑感情,感情這個東西需要慢慢培養,在一起生活的時間長了,也就有感情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說是吧?政委轉彎抹角地開導江海燕的時候,政委的老婆在一邊插話了,說得直截了當:“什麼感情,屁感情,那些強奸的、嫖娼的男人,哪有時間和女人培養感情。”
政委覺得老婆的話走題了,就瞪了老婆一眼。老婆卻更來勁了,說你瞪什麼瞪,你喝醉酒回來,連我是誰都認不出來,哪回有過感情的?你不是一樣弄得死去活來的。政委氣得站起來就走,沒說一句話,他知道如果現在批評老婆,老婆還會把她自認為更精彩的話說出來。政委一走,政委的老婆就批評江海燕窩囊,說江海燕白長了一個女人身體,連個男人都攏不住,一直把江海燕說得耳根漲紅。
江海燕回去後就有了行動,每天夜裏堅持洗澡,你江風總不能不讓我擦擦身子吧。但是,她選擇擦澡的時間卻不太合理,總是在江風查哨或是開完會回來睡覺的時候,就開始一絲不掛地擦澡,而且弄得一大盆水嘩啦嘩啦響。江風看了兩眼之後,隻能翻身子麵對牆壁,等到嘩啦聲消失了,他才慢慢地擺正了身子,朝對麵的床上投去憤恨的一瞥。這一瞥又出了問題,他瞥見江海燕赤條條地躺在床上。盡管江風極快地閉上眼睛,心裏恨恨地責罵江海燕不知羞恥,但是黑暗中他的眼前總晃動著白條條的魚樣的東西,並開始遊動起來。後來他就罵自己了,努力地要把眼前的這團白乎乎、軟綿綿的物體趕走,早一點兒入睡,掙紮了半天成效不大。這樣熬了幾個晚上,江風的兩眼就布滿了血絲。
江風與江海燕不說話的僵局就被江風打破了,他已經沒有能力再熬下去。江風對江海燕說:“你能不能把衣服穿上?”
江海燕心裏很高興,江風畢竟跟她說話了,不管說什麼話,哪怕是吵架都行,有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她故意用一種不悅的聲音說:“我一直都是這樣睡覺的,有啥不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