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暫時住在一起,最好互不幹擾,否則誰都不得安寧。”
“我幹擾了你了?你睡你的我睡我的,誰看讓誰爛眼睛。”
後來,江風經常在晚上與江海燕吵架,他心裏總有憤懣的情緒要發泄出來,江海燕就成了他發泄的載體。但是不管怎樣對江海燕表達他的憤怒,江海燕總是默默地承受著,並且見縫插針地顯示自己的賢惠。從結婚那天起,每天晚上隻要江風不回來,她就坐在床頭等待;江風要洗的衣服放在盆裏,她就偷偷端去洗了。江風就很生氣,說我的衣服不用你洗,你獻什麼殷勤?後來江風就把要洗的衣服藏起來,但是不管藏在哪裏,江海燕都能找到。那次,江風因為拉肚子病倒在床上,軍醫說是肝火上升,給了一堆藥,他把藥當飯吃都沒有效果。指導員就罵軍醫廢物,說一般的肝火上升應該是大便幹燥,怎麼會拉肚子呢?指導員勸江風住院,江風不肯,說訓練正緊張呢,拉肚子不是大病,拉幾天就好了。江風後來起床的力氣都沒有了,江海燕就派上了用場,把她的賢惠和耐心淋漓盡致地展示給江風看。最初江風拒絕接受她的服務,不吃她做的家鄉手擀麵,卻讓通信員去食堂打飯,她給他端的洗腳水他也不用,讓通信員倒了重去水房端。指導員就連連搖頭,私下勸導江風,說你別的不享受就不享受吧,有病讓她伺候不應該嗎?反正她是你名正言順的老婆,不用白不用。再說了,誰知道你用不用呢?江風就說自己知道,我不承認她是我老婆,我用她幹啥?指導員“咦”了一聲,說你真愚蠢,結婚證書上寫得明明白白,是受法律保護的,聯合國也得承認呀。
但是後來,江風還是用了江海燕,因為他幾次拉肚子拉到了床上,用通信員收拾就不合適了,於是當江海燕收拾床單的時候,他把頭扭到了一邊,似乎裝出沒看到的樣子。江海燕並沒有滿足於收拾一下床單,她還用濕毛巾擦了擦他的腿,他竟很大度地允許了。
不過等到江風不拉肚子了,他又拒絕了江海燕的殷勤,照樣和江海燕吵鬧。那天晚上江風正和江海燕吵得熱火朝天的時候,煒來電話了。煒說江風你真行呀,是不是結了婚和她有感受情了,把我忘了?怎麼也不來個電話?聽到煒的聲音,江風的喉嚨就被許多纏綿的話噎住了,半天發不出聲音。煒說你說話呀,你啞巴了?江風才咽了口唾沫,說道:“我說什麼呀?你心裏比我還清楚,我和她隻是領了一張結婚證。”
“她還有一張結婚證,而我呢?”
江風聽到煒的哭泣聲,他叫著“煒,煒”,但是電話卻掛斷了。江風握話筒的手就顫抖一下,怔怔地愣在那裏。
為了避免與江海燕吵架,江風準備搬到值班室去睡覺,對指導員說:“連隊幹部晚上都不用值夜班了,我一人全包。”指導員笑了笑,說這是違反值班規定的,誰值班誰負責任。如果我值班的時候,政委往值班室打電話,一聽接電話的是你,不給我處分才怪呢,你還是老老實實在屋裏睡吧。江風說我實在堅持不住了。指導員又笑,說堅持不住就不堅持,反正你是結過婚的人了,即使離了婚再找老婆,別人也把你當成二手貨。江風恨恨地瞪了指導員一眼,說你別幸災樂禍啊,我沒說別的我是說每天吵架受不了,你還當指導員呢,一腦子的燈紅酒綠。
後來指導員實話告訴江風,政委經常打電話了解江風和江海燕婚後的情況。指導員說我已經向政委表了態,說政委你放心這點兒思想工作做不了我還當什麼指導員,他們現在雖然也吵鬧幾句,但是哪有不吵鬧的夫妻呢,吵吵鬧鬧的,日子過得才有意思哩。江風咧了咧嘴,說你喜歡吵鬧,以後你老婆和你吵鬧你再別跟我拆苦。下次你老婆來隊,我告訴她你前幾天寄了五百塊錢幫助你弟弟蓋平房,讓她跟你吵鬧吵鬧,讓你的日子過得更有意思。
指導員歎息一聲,說其實你和江海燕結婚挺好,能夠好好地做一回男人,讓女人伺候伺候。我們都是農村出來的,還是找農村的媳婦實在。江風的鼻子“哼”一下,說農村的見識少,不懂道理,你還沒見政委的老婆那副模樣?指導員立即反駁,說我找了個城市的又怎麼樣?能好到哪裏?還不如農村人懂道理,給我父母兩個小錢像揪了她的心尖尖。江風說,我覺得嫂子還是不錯的,總要比那些農村的女人有檔次。
江風還要說什麼,卻聽到指導員哼唱起了歌曲:這就是愛哎——稀裏又糊塗——
指導員兩句沒唱完,就咳嗽起來,他抽煙太凶。江風不知說了他多少次,說你戒了煙就不咳嗽了,指導員點頭承認,但就是戒不掉。見到指導員咳嗽,江風粗粗地歎口氣,走開。
值班室睡不成,江風沒有別的出路可走,隻好去跟江海燕談判,動員江海燕回老家去。這天早飯後,江風很認真地對江海燕說:“咱倆已經結婚了,你該滿足了吧?”
江海燕不知道江風葫蘆裏賣的什麼藥,就試探著說:“婚是結了,可是結這種婚有什麼用呢?”
“本來我們兩個就沒有什麼感情,現在後悔了吧?”
“是你對我沒有感情,不管你對我怎麼樣,我現在是你的老婆,就要把你侍弄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根扁擔抱著走,這是咱老家女人的德行,你是知道的。”
“算你做得對,”江風頓了頓,選擇了恰當的詞,又說,“不過,你在部隊影響我的工作,眼下部隊正緊張,忙著準備年底的上級考核驗收,你是看到的。”
江海燕終於明白了,江風是要攆她走。她就點點頭,說行,我不給你工作拖後腿。不過我來的時候,爹說他歲數大了,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早點兒見到孫子。常言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們又不是不能生,怎麼會無後代落個不孝的罵名?江風一聽就知道江海燕是在借著他父親的嘴,給他施加壓力。這時候,值班的排長吹響了集合訓練的哨子,江風就一拍屁股出了屋,說道:“我們家就是斷了香火,也不用你操心,你最好早點兒回去。”
但是,江海燕就是要等著懷了孩子再走,你江風不理我沒關係,我照樣盡自己的義務,給你端洗腳水,給你洗衣服。這就是鄉下女人的聰明才智,是一種柔中帶剛的抗爭。江風也知道這是江海燕的一種手段,是她對付他的一種武器,因此他從心裏討厭著她的這套把戲,總是拒絕江海燕的殷勤,並且經常找一些發泄不滿的理由。他甚至對江海燕說:“你死了心吧,我不會和你生活一輩子,遲早要和你離婚,我的心裏隻有煒。”
事實上,江風的心裏一直惦念著煒,他相信有情人終成眷屬,閑靜的時候,還常常勾勒他和煒未來生活的輪廓。
然而,就在江風想辦法攆走江海燕的時候,他的父親卻摔斷了一條腿,又給江海燕一次進攻的機會。江風的父親在搭乘別人的三輪車去縣城時,三輪車翻進路邊的溝裏,當時就把他父親的一條腿摔斷了。江風的弟弟給他打電話那天,江風正在訓練場一把又一把地抹汗珠。江海燕一聽是家裏的電話,就忙去接了,接完後就呆坐在那裏。當時通信員在一邊,忙著要去告訴江風,被江海燕叫住了。江海燕像許多農村婦女那樣,越是大事麵前越是沉穩幹練,她叮囑通信員決不要告訴江風,說如果你說了,一切後果由你負擔。通信員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急忙點頭,表示堅決不說。
江海燕回屋簡單收拾了自己的物品,匆匆忙忙去火車站趕車了,臨走時對通信員說:“你們連長問我為啥走,就說我想家了。”
江海燕剛走,指導員就知道了,問通信員:“哎,連長的家屬走了,你怎麼不攔住?”
通信員支支吾吾的,被指導員看出幾分破綻,就追問緣由。通信員經不住兩聲訓斥,就全說出來。指導員聽了,思忖片刻,也叮囑通信員說:“不要告訴連長。”
江風最初以為江海燕是熬不住了才走的,心裏還高興了一陣了了。但是一個月後,他終於知道了內情,立即感到手足無措。父親的腿並沒有使他的心情多麼沉重,他最沉重的是將來如何與江海燕了結婚事,是否能夠了結?他越來越感到事情的棘手了。江風的情緒變化瞞不過指導員,指導員覺得自己應該對江風說點什麼了。於是一天晚上,指導員走到了沉默的江風麵前說:“婚姻的事情全憑緣分,你信不信?有些事情順其自然最好。比如我吧,雖然跟老婆吵吵鬧鬧的,但是你能埋怨誰?這都是自然災害,沒辦法的事,再換一個也不敢說能稱心如意。”指導員知道江風不會抽煙,他卻把煙盒朝江風眼前一晃,說道:“抽一支吧。”江風就默默地抽,抽完仍不說話,伸手又向指導員要煙,有一行飽滿的淚水,從江風的眼窩裏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