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軍婚無戲言(三)(3 / 3)

一股怒火躥上心頭,這種臉色這種語氣,他已經厭惡了,一個在市政府門前看門的保安都可以瞟著他開的破卡車,對他橫鼻子豎眼,轉業回來經受的許許多多的屈辱,突然之間都和眼前這個驕橫的保安聯係在一起,都算在這個保安的賬麵上了。他緩慢而有力地說,我就要闖個樣子你看看!

何長貴朝大門口走了幾步,保安毫不猶豫地拽住了他的胳膊,一個反擰,這一瞬間,何長貴靜止不動了,隻要再一動,兩個人的火氣撞在一起就要爆炸了,這是何長貴不想看到的事情。

看大門的老頭忙從傳達室的窗口伸出頭來說,你別跟他較勁,他是複員的武警兵,你能較得過他?走開吧明天再來。老頭的這句話就成了導火索,何長貴撇了撇嘴角,氣憤地說,武警有什麼可以顯擺的,我當兵的時候你還在家攪和尿泥玩呢。何長貴一個鴿子翻身,頭向後一仰,很有力量地撞在保安的下巴頦上,保安啊喲地一聲,還沒有痛痛快快地叫喊出來,何長貴的胳膊肘已經點擊到保安的左肋。保安後退兩步,“哎喲”一聲蹲在地上站不起來了。

何長貴甩手進了院子,回頭看到傳達室的老頭正扶起那個叫喊的保安,看保安一臉痛苦的樣子,何長貴估計胳膊肘用力重了一些,說不定把保安的什麼地方撞壞了。但是,他心裏很平靜,就是發生點兒什麼小事也沒有關係,現在他倒真希望自己出點兒什麼事情,能引起別人的重視。

去市長辦公室才知道,市長出差不在家。何長貴歎息一聲,心裏開始琢磨怎麼應付大門口的事情,正想著,對麵幾個警察躥進樓來,從何長貴身邊跑過去四下尋找。何長貴就說,是不是找我呀?別找了我在這兒。正說著,傳達室的老頭氣喘噓噓地跟過來,一個警察說是他嗎?傳達室老頭點點頭,幾個警察就拉開架式,準備抓捕何長貴,有一個警察還快速躲在牆角處,似乎擔心何長貴身上藏著什麼家夥,冷不丁地對著他們轟一下。

幾個警察抓住何長貴的時候,他一動沒動,這多少讓警察有些失望。

何長貴沒想到事情鬧大了,準確地說是被市民傳播大了。

第二天,一條令人震驚的消息快速傳播著,說有一個營職轉業幹部,因對工作安排不滿,身上帶著炸藥,開了卡車朝政府大院闖去,把攔截他的保安人員當場撞死,然後衝進市長辦公樓,多虧市長躲避及時,才逃過一劫。這樣一傳,何長貴就成了蓄意殺人犯了,而那個保安就成了英勇無畏的英雄。

那個保安也確實受了傷,左肋骨被何長貴的胳膊肘撞斷了一根,在醫院躺了幾天,又回家躺著去了,盡管照樣走路,但他肯定是要躺些日子了。

兩天後市長從外地回來,聽了下麵極不負責任的彙報,最初覺得何長貴真是膽大包天,竟敢闖市政府大院,還把門前的保安打傷了,應該嚴肅處理。但是市長畢竟是市長,還有些頭腦,覺得自己與這個轉業的營長沒有什麼瓜葛,他怎麼能來爆炸自己呢?仔細一問,問題就出來,市長略有吃驚,說一個營職幹部怎麼能安排去開卡車,也太離譜了。

市長立即召見運輸公司的領導,批評他們一點兒大局意識都沒有,一點兒政治敏感性都沒有,轉業幹部安排得好壞,直接關係到部隊的穩定,一個營職幹部怎麼也是個幹部身份,總要安排得差不多。運輸公司的領導說,他們給何長貴安排得很好,準備讓他擔任一個車隊的隊長,現在正是運輸忙季,幾個車隊的隊長都出去跑車了,何長貴上班的那天,正好有客戶用車,車隊沒有司機,就抓住他臨時出去跑一趟,等他回來後再找他談話。市長叮囑運輸公司的領導,要妥善處理好這件事,如果真的像外麵傳說那樣,一個營長回來安排開卡車去了,影響很壞。

公安那邊正準備嚴肅處理何長貴,判他個一年兩年的,市長打過去電話,說何長貴雖然行為過激,但動機並不是爆炸張三李四,不要小題大做。公安就把何長貴送到看守所,拘留了十五天。

何長貴在拘留期間,家屬拖著病腿去看過他一次,何長貴看到她的眼睛都哭腫了,人也瘦了一圈,就說你哭什麼,我過個十天八天就出去了,你再別往這兒跑了,在家把孩子看守好。

家屬點著頭,又流淚了,何長貴看著家屬臉上的淚水,心裏就酸楚起來,後悔當初沒有聽她的勸,如果轉業留在北京就沒有這些亂糟糟的事情了,想著回老家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沒想到又讓家屬跟著擔驚受怕的。

這時候,何長貴很希望家屬能責怪自己幾句,但是她什麼都沒說。她就是這樣一個女人,沒有多少牢騷,自從和她結婚後,從來沒有責怪他什麼,她明知道是他的錯,她就是不指出來,似乎對他從來沒有什麽要求,把所有的委屈都裝在她心裏。

在家屬之外,還有一個人到看守所看過何長貴,這個人叫丁輝,曾經是何長貴營裏的班長。丁輝從傳聞中知道有個轉業的營長何長貴如何如何,心裏就犯嘀咕,猜想是不是自己的營長轉業回來了?就跑到看守所看望他,還帶著自己的女朋友小姬。

何長貴並不認識丁輝,他當營長不長時間,丁輝就複員了。但是他到丁輝連隊的時候,丁輝見過他,聽說他和自己是老鄉,丁輝曾想去營部認認老鄉,但是連隊這個事情那個事情的,三拖兩拖就拖到了複員,丁輝一想也就算了。

何長貴畢竟當過丁輝的營長,可以勾起丁輝對兵營的許多回憶,因此丁輝聽到傳說就愣住了,心裏七上八下的,急忙告訴了女朋友小姬,說這個闖市政府大院的人很可能是我的營長哩,我的娘呀,這個人在部隊可是呱呱叫的,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我得去看看是不是他。小姬說,去看看就去看看,我也跟著你去。

小姬這個女孩子很有點意思,留著一個男孩的頭型,曾經渴望當兵渴望的要死。她和丁輝認識一年多了,丁輝第一次吻過她之後,問她要什麼禮物,她沒有考慮地說,把你那套新軍裝給我吧。

現在的女孩子,對軍裝能迷戀到這種地步,真夠可以的。

丁輝在看守所看到何長貴,他就罵了一句髒話,說營長沒想到真的是你,我是你的兵丁輝。

何長貴自然不知道丁輝怎麼能是他的兵,也不知道這個丁輝從什麼地方冒出來,要做些什麼,所以無法張嘴說話,隻是打量著丁輝和小姬。

等到丁輝把該說的都說了,他才明白眼前這個人確實是自己的兵,這個時候麵對著自己的兵,他覺得很不自在,歎息了兩聲,說謝謝你們來看我。丁輝問他在看守所裏需要什麼,明天就給他送來,他搖搖頭,說你不要再來了,我什麼也不需要。

何長貴說完,半天沉默著,不再說話。丁輝說,營長你在想什麼?你有什麽事情就告訴我,興許我能幫你一把。已經很久沒有人叫他營長了,聽到丁輝這麼叫他,他心裏感到很舒坦,很熨貼,雖然他現在和丁輝都離開了部隊,但是他還是喜歡丁輝這麼叫他。為了表示對丁輝的感謝,他也叫了聲丁班長,說丁班長,我想帶兵訓練,想出去跑跑步。

丁輝複員三年了,複員第一年的時候,還有幾個憨頭憨腦的新兵給他寫信,在信中稱呼他丁班長,這幾個新兵成為老兵後,就再也沒有人給他寫信叫他丁班長了,現在聽到自己的營長喊他班長,一下把他從沉寂而瑣碎的生活中喊醒了,這種沉寂而瑣碎的生活正日日腐蝕著他敏感的神經,如此下去很快就會把他剩下的那點兵味腐蝕幹淨,營長的這聲叫喊把他打撈出來了,他熱血沸騰,挺了挺胸脯,像站在隊列裏的一個士兵一樣精神抖擻。

這時候,丁輝的女朋友吃驚地重複了一遍,說你想帶兵訓練,你怎麼能想……丁輝瞪了小姬一眼,小姬看到丁輝一臉的嚴肅神聖,就急忙閉上了嘴。丁輝挺著胸脯說,營長你別焦急,等你出來後帶著我訓練帶著我跑步,我到現在蓋的還是部隊的軍用被子,每天早晨還堅持出早操,還堅持把被子疊得方方正正有棱有角,不信你出來後到我那兒去看看。

何長貴驚喜地說,是真的?那好、那好,是個好習慣,和我一樣呢。

丁輝激動的不知道說句什麼話才過癮,他看著女朋友小姬說,我找到我們營長了。

丁輝的話讓人聽起來,好像他是一個地下黨或是與組織失去聯係的什麼人物,今天終於找到組織了,找到黨了。

丁輝接下來又說,營長,我一定要把你接出去。這句話的語氣很重,似乎他要上刀山下火海,把他的營長從獄中搭救出去。他被自己的這句話感動了,眼睛裏有了淚花花。

何長貴也淚眼婆娑了,沒想到自己手下還有這樣好的兵,如果現在自己和他還在兵營多好呀,自己一定好好帶著這個兵,把他千錘百煉成一塊好材料,自己重點訓練培養的那些骨幹,現在都在兵營牛烘烘地帶兵,把兵也帶的呱呱叫。這樣想著,他又歎息一聲,覺得自己出去後,還是要把丁輝帶一帶,雖然不是在兵營,但是帶一帶總比不帶好,這個小子是塊好料,怎麼當初在部隊的時候沒發現哩。

總之,兩個人的心情都是那麼激動。

出了看守所,丁輝發現天空怎麼突然變得很遼闊起來,陽光也鬧哄哄地包圍著他,這季節的陽光雖然明亮耀眼卻不灼熱,抓撓的他渾身癢癢的、暖暖的,他的心就在陽光的溫暖裏霍然舒展開朗。他覺得這是他複員後遇到的最好天氣了。

小姬很容易就從丁輝的氣色裏看出了他的變化,小姬就揶揄他,說像見了親爹似地,把什麼都忘了。小姬的意思很明顯,丁輝見到了營長把她冷落了。小姬雖然揶揄著丁輝,但她心裏並不氣惱,知道她在丁輝的身上,有著營長不能代替的功能和引力,因此說笑到最後,她就突然生氣地說,去找公安局長那孫子,讓他明天放人。

小姬這句話有些粗魯,不像女孩子家說出的,但小姬就是這麼一個爽朗性格的人,況且她說的這話,也並不狂妄,她的舅舅在另一座城市裏,應該是公安局長的上司。當下,兩個人分了工,小姬負責去找公安局長,丁輝去何長貴家裏,看看營長的家屬有沒有需要幫助的,他們想的很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