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軍婚無戲言(三)(2 / 3)

屋子裏走出叫淑娟的女人,三十出頭,很有些姿色。她瞅了瞅何長貴,就把纏在她身上的一個四五歲的女孩放下來,說你在外麵看著咱家的蘋果,別讓人偷跑了,然後轉身進屋子準備午飯。那個小女孩就很認真地守在蘋果旁邊,警惕地盯著。

何長貴的目光從女人身上轉移到眼前的四間瓦房上,瓦房的屋頂和牆皮很破舊了,與鋁合金的門窗顯得很不協調,顯然門窗是後來裝修的。

張振鈞走到何長貴麵前,遞給何長貴一支煙,說進屋子喝茶吧。何長貴跟在張振鈞後麵進了屋子,又朝廚屋裏的女人瞟一眼,掃視了幹淨利落的房間,說,你也不像這個村子的人呀。張振鈞學著何長貴的聲調說,不是這個村的,還能是聯合國的?從小出生在這裏。

何長貴坐到炕上,才發現對麵牆上的相框裏,有張振鈞穿著中尉軍服和廚屋裏的女人還有外麵守著蘋果箱子的小女孩的合影。

你是轉業回來的?何長貴有些驚奇地說。

回來兩年了。

怎麼呆在村裏?

不呆在村裏呆哪裏?回來把我安排在工具廠,給了個車間主任的位置,沒幹到半年廠裏就發不下工資了,好在老家還有四間破房子,我幹脆來了個退後一步走,帶著老婆孩子回家,單獨操練了,別的不說,一年搞個一步兩動,往外運帶拖掛的一卡車蘋果,就比上幾年班劃算,有了錢再到市裏買房子去,活人不能讓尿憋死呀,這叫農村包圍城市。

何長貴愣了半晌,說你什麼職務回來的?張振鈞說是連職,何長貴就歎息一聲,說你連職回來給了個車間主任,比我好多了。張振鈞又笑了,明白何長貴也是轉業回來的,就問何長貴是什麼職務,得知是個營長,感到不可思議,連連搖頭說不可能,營長怎麼也給個派出所副所長幹幹,現在的派出所長肥得流油。

帶著一臉無奈的何長貴,把今天上班的情況講給張振鈞聽,張振鈞氣得罵了許多難聽的話,最後給何長貴出主意,讓他去市委找市長彙報情況,說到這時候了你怕什麼,就去和市長理論理論,看他怎麼回答,這些事情說不定市長並不知道,全是下麵那些小鬼攪和的。何長貴嘴上沒有說什麼,心裏卻覺得有道理,現在找誰都沒用,隻能去找市長了,如果市長不給個明確答複,就找上級政府,找新聞單位,總之要找一找的。

吃飯的時候,張振鈞把何長貴的情況對自己的女人說了,那女人也隻能歎息一陣子,然後給何長貴碗裏夾了一些菜,算是對他遭遇的同情和補償。

既然都是轉業軍人,他們就像一家人一樣親切起來,說了一些部隊的事情,感歎了一些轉業後的遭遇,罵了一些人的老娘,午飯就這樣結束了。

午飯後,張振鈞張羅著裝車,讓何長貴在屋子睡覺,晚上有精神跑夜車。何長貴隻迷糊了一會兒,就起身出了屋子,擔心裝車的沒有經驗,裝不好車半路要出麻煩的。

幾個鄉下人正忙碌著,有兩個人在卡車上碼箱子,何長貴繞著卡車轉了一圈,就知道車上的兩個裝車的人很專業。張振鈞和女人在車下搬運蘋果箱子,女人的額頭有了密集的汗珠,臉色緋紅著,不停地提醒搬箱子的人動作要輕,當心擠壓壞了蘋果,像嗬護孩子似地用心。看到何長貴後,她用略帶責怪的語氣說,回去睡你的覺,夜裏要跑個通宵,休息不好吃不住勁。

那口氣,完全是母親訓斥小孩子的樣子。

何長貴笑了笑,他今天還沒有這麼舒心地笑過。盡管他沒有困意,但仍是很聽話似地朝屋子走去,邊走心裏邊說,女人總有操不完的心。

太陽下落的時候,卡車在張振鈞女人的目光裏駛出了村子,那女人一直站在門前張望著,目光越放越遠,終於在村外的山坡頂上停住了。卡車在坡頂也就剩下拳頭大的一個黑影,飄忽著一抖,消失在山坡的另一麵。這女人也便揉揉累酸了的眼睛,慢悠悠地蹭回屋子,從現在開始,她那顆心就一直懸著了,懸到男人回來的那一天才會落下。

走出女人視線的張振鈞,等到卡車從山路上轉到了柏油路上,就像出了籠的鳥歡叫起來,全不知女人為他懸著的心。他轉業兩年,說話帶著明顯的地方特色,葷的素的都有,但多數何長貴並沒有聽到耳朵了。何長貴很多年沒有開卡車,到徐州的路又不熟悉,所以把車開得很拘謹,對於張振鈞的那些笑料反應遲鈍,有時聽到張振鈞自己忍不住大笑的時候,估計是一些好笑的事情,忙跟著笑了兩聲。

夜裏十點多,何長貴把卡車開到濟南郊區的一個小鎮,張振鈞說肚子餓了,就在這個小鎮吃飯。他指揮著何長貴把卡車停在一排飯店前,卡車沒有停穩,就有幾個女孩子圍上來,趴在車窗上喊叫,說吃飯嗎大哥?吃飯嗎大哥?裏麵有休息的地方。再後來,就不客氣地拽了他們的胳膊朝屋子裏拖,這個也拽那個也拽,比見了親爹還親。張振鈞微笑著揮揮手,把身邊的女孩子像轟趕蒼蠅似地趕開,拽著何長貴徑直朝“春燕飯店”走去。

這家春燕飯店一定有點特別。

果然,張振鈞走進飯店,就問老板娘在不在,一個女孩子閃身去了後院喊叫“春姐”,片刻從後院走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看到張振鈞略微愣了一下,立即歡喜地說,張連長來啦,我估摸著今年你該路過這兒了。張振鈞笑著誇獎她好眼力好記憶,說老板娘這是我的領導,你要照顧好呀,他比我官大,是個營長。又對飯店的一個女孩子說,你在門口照看一下我的車。

老板娘朝何長貴笑了笑,對張振鈞說,你看怎麼照顧才算好呢?像照顧你一樣可以吧?何長貴有些慌神了,不等張振鈞回答,就說飯菜越快越好,我們急著走哩。老板娘又笑,說我們不會留你的,這個小店養不住你們。

張振鈞點了菜,老板娘拿著菜單親自到後麵廚房安排去了,留下兩個人喝茶。張振鈞瞅著閃去的老板娘,問何長貴,你說這個老板娘還行吧?飯菜要等一會才上來,你要有別的想法,就到後麵去找她,隻說你飯前有個喝奶的習慣,她就明白了。何長貴剜了張振鈞一眼,說我就知道這個飯店是你的窩,這種事你不隻幹了一次了,是吧?還是個連長哩,墮落的太快了。說到這裏,何長貴突然想起張振鈞的那個叫淑娟的女人,想起她在門口翹首送行的姿態,於是又重複了一遍,說你還是個連長哩!

這時候,老板娘轉了回來,坐在桌子前陪他們兩人喝茶,看到張振鈞吃吃地笑,就問怎麼回事。一問,張振鈞笑得更凶了,她看他歪鼻子擠眼的樣子,一定是說了她什麼話,就瞪他一眼,說你看看你這模樣,壞笑。

張振鈞終於止住了笑說,他把你當成了那種人,你再晚出來一回兒,他就到後麵找你去了。何長貴的臉紅了,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臉紅,說你別聽他胡咧咧,他自己有這個想法,卻推到我頭上了,這人!

老板娘朝對麵的飯店噘了噘嘴,說想要,對麵的飯店裏有,我們飯店裏不進這些雞。

張振鈞看著何長貴說,你知道這個老板娘是誰?是咱們家屬,她那口子在新疆的一個部隊基地當兵,讓她隨軍她不去,那地方也真的沒有必要去,還不如咱們這兒的農村舒服,我是想看看你這個營長腐化到什麼程度了。

何長貴暗暗鬆了口氣,心裏說,你這小子想出我的醜,我手下的連長哪一個能把我當猴耍了?

飯菜上來了,老板娘急忙招呼兩個人吃飯,何長貴這才大膽地看了老板娘兩眼。

兩個人離開飯店的時候,老板娘問何長貴明天什麼時候能返回來,說返回來的時候還在這兒落腳吃飯吧,自己家開的飯店,吃起來放心。

何長貴說明天半下午就能趕過來,到時候一定進來吃飯。老板娘站在門口送他們走,看車啟動起來,張振鈞從駕駛室裏朝她招手,她也舉起手來揮動著,一直把卡車揮出了很遠,何長貴的心就被感動了,覺得夜裏落腳這麼個小店休息片刻,倒很溫暖,雖然與老板娘第一次相見,那感情似乎一下子就天長地久了,以後再路過這兒不走進去看一眼,就不人情味了。

然而返回來的時候何長貴卻從門前悄悄地走了。

何長貴和張振鈞趕到徐州,天才蒙蒙亮,趁著警察還沒有上班,悄俏地溜進城裏的水果批發市場,那邊的水果販子頭目已經帶著人等候了,呼呼啦啦一陣子就卸了車。張振鈞留下來等著處理一些事情,把蘋果錢爭取一次性帶回去,何長貴就一個人開著卡車向後返。這時候,徐州城的人民陸續起床了,他們當然不知道有個叫何長貴的轉業營長,開著卡車在他們城市馬路上有多處違章。

摸天摸地好容易轉出了徐州城,在城外隨便吃了早飯,何長貴緊踩了幾腳油門,不到中午就又看到了“春燕飯店”,估計老板娘的名字就叫春燕了。他並沒有停下車,隻是減慢了車速,朝飯店劃了幾眼,沒有看到老板娘的影子。按說他已經很疲勞,眼皮有些僵澀了,是應該在這兒吃了飯,然後睡一會兒。

但是他心裏正想著另一件事情,就是想盡快回去見見市長。

市政府大院離何長貴住的地方並不遠,何長貴卻沒有回家,直接開著卡車去了市政府門前,這時候離下班時間也就半個小時,他要趕在市長下班前見見市長,然後再把卡車開回公司,踏踏實實地回家。跟市長見了麵,對於他的工作安排或許會有新說法,家屬問起來的時候也有些臉麵,至少給家屬一些希望。他知道回去後家屬一定要問上班的情況,家屬對他到哪裏出差出的什麼差也會問到的,她一直關心著他上班後的工作分配。

他把卡車停在政府門前,就朝政府的大門走去,一個保安攔住他,問他找誰,他說找市長,說得很有氣勢。年輕的保安瞅了他一眼,又挑著眼看停在前麵的卡車,然後斜睨著眼說,你到傳達室登個記,先跟市長的秘書聯係一下。

傳達室的老頭打了電話,市長秘書的辦公室沒人。何長貴說能不能直接給市長聯係,老頭搖頭,讓他再等一等,看看市長秘書下班前能不能回辦公室。他有些焦急了,轉身又向保安請示,說我有急事,下班前必須見到市長。保安不慌不忙地搖著頭,說沒有提前約好,不能直接找市長,市長不是什麼人想見就可以見到的。保安的那種漫不經心,很讓他生氣,他幹脆不理會保安,低頭朝大院裏走。保安推了他一把,說你想闖進去?死了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