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們的戰友遍天下(二)(3 / 3)

何長貴故意把話說得很輕鬆,說你看看你說的什麼話,為這十萬二十萬的值得嗎?你什麼都不要考慮了,啥事情都沒有。

不管他們怎麼說,淑娟手裏的繩子就是緊緊握著,堅持說自己感到活著沒有意思了,活著不如死了好。她說,你們誰也不要勸我了,我就是現在不死,明天也要死,你們不能天天看著我吧。

幾個人走到另一個屋子商量對策,丁輝有些泄氣,說看樣子她鐵了心,沒有什麼用了,就像她說的,今天不死明天死,我們攔不住她。何長貴說,明天再說明天的話,其實人犯糊塗的時候就是這麼一陣子,過了這陣子什麼事情都想得開,我們今晚就別走了,睡在這裏,小姬過去陪著她睡,我和丁輝在這邊,有情況就趕快喊我們。

小姬有些驚恐地看著何長貴,說我這個人愛犯困,她趁我睡著了上吊怎麼辦?再說,如果我半夜醒來,一看屋子裏吊著個人,我準能嚇死。小姬說,其實勸女人的事情最好是男人做,女人在精神脆弱的時候,很希望得到一種保護,一種力量,所以最好你們……

何長貴打斷小姬的話,說那好吧,你們帶著孩子在這邊,我過去陪著,你們趕快弄點飯給孩子吃。丁輝笑了說,營長你去陪是對的,要把女人從死亡邊緣拉回來,隻有讓男人去,這叫異性相吸,很容易吸過來的。何長貴瞪了丁輝一眼,說丁班長什麼時候也有學問了,還一套一套的。

其實何長貴心裏也在想,眼下隻有自己可以勸勸她,畢竟他們見過一次,年齡相差又不大,比較容易溝通的。何長貴就不管丁輝怎麼想,自己走到淑娟的屋子,關上了門,對淑娟說,別在那裏犯糊塗了,也不為孩子想一想,趕快睡覺吧,明天跟著我回公司,我家屬病死半年了,我兒子上學沒人照顧,你去照顧著兩個孩子,在公司幹點自己能幹的事,真是的,天塌了有高個人撐著,什麼大不了的事?何長貴說完這些話,就再也不多說別的,上去給她放下了蚊帳,自己拖了一條草涼席鋪到地上,像在自己家裏睡覺似地,把身上多餘的衣服脫了,拉滅了燈倒頭便睡。

他的眼睛自然不會閉實,黑暗裏豎著耳朵聽著淑娟的動靜。淑娟在他脫衣躺下的時候,就驚訝地瞪大眼睛看他,不知道這個何營長要幹什麼,等到他躺下不動了,並且發出了均勻的呼吸時,她才明白他要在自己的屋子裏睡一夜。最初,她還琢磨等到何營長睡熟了,把繩子朝房梁上一搭,三兩下就結束了一切,但是在等待何營長睡熟的過程中,這女人的心理就起來變化,人性的一些東西開始蘇醒了。她聽到睡熟的何營長條件反射地拍打著身上的蚊子,拍的劈啪響。她心裏一陣感動,覺得這個何營長真是個好人,不能讓蚊子左一口右一口地咬他,於是就起身找出了蚊香點燃了,輕輕放在他的身邊。

何長貴眯縫著眼睛,看著她輕輕地動做著,等到聞到了蚊香之後,他知道她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了,於是就踏實地去睡,一會兒便發出鼾睡聲。

女人坐在他的身邊,聽著他的鼾睡聲,覺得這聲音很好聽,再後來,她就輕輕地哭泣了。這一哭,渾身就酥軟了,緊張的神經也鬆弛下來。

何長貴醒來的時候,窗外有了亮光。亮光從窗戶上投到蚊帳裏,就清晰地顯出了淑娟睡著的身子,那根繩子就摟在她的懷裏。何長貴把眼睛湊在蚊帳上朝裏麵看了兩眼,動做很輕地爬起來穿好衣服,拉開門出去了。開門的時候,躺在蚊帳裏的淑娟動了動身子,她也醒了,卻沒有起來。

那邊屋子的丁輝和小姬,聽到營長起來了,也急忙起床,三個人都站在院子裏。丁輝仔細瞅著何長貴的臉看,嘻嘻地笑,說沒事了吧營長?營長就是有辦法。何長貴撇了撇嘴,說看看你這副嘴臉,你說我們是不是今天就把她們母女帶回公司?

丁輝就止住了笑,說當然今天帶走,放在這兒說不定又出什麼事,我們把她放在那個連隊?何長貴想了想,說就放在營部吧,交給小姬管理,讓她到夥房做飯,夥房正缺個炊事員,隨便讓她照看一下我兒子何春雨。丁輝急忙說,是個好辦法,隨便也照顧一下營長。

何長貴瞅著院子說,這個院子挺大的,今年秋天在這兒給廣州的客商收購蘋果,屋子做倉庫,真是個好地方。

三個人正打量屋子,卻猛然發現屋子頂上的煙囪,冒出了炊煙,他們就驚訝地朝廚房那兒看去。

北京水果市場的那個管理員,給何長貴介紹的廣州客商,是個不到二十六七歲的女人,今年五六月份的時候,已經跟何長貴的公司聯係上了,雙方談定了條件,隻等著蘋果豐收的季節了。

女客商隻是讓公司作為她的代理人,在當地代收一個車皮的蘋果,與果農打交道現貨現錢,收購完之後,每斤蘋果付給公司一毛錢的勞務費。按說這錢並不多,但是公司處於發展階段,這種沒有任何風險的小錢當然要掙。

因為現貨現錢,收購起來比較容易,蘋果豐收的季節,公司就在淑娟的院子前設了收購點,附近村子裏的果農,都搶著把自己的蘋果送過來,擔心錯過了這樣的好機會。何長貴派了二十幾個複員兵,在院子前架起了五個磅秤,不到半月的工夫就收齊了,給廣州的女客商打電話,讓她來發貨。女客商因為有別的生意纏身,又知道蘋果都存放在幾間屋子了,也就一拖再拖,遲遲沒有來。

由於果農每年擔心自己的蘋果積壓在家裏賣不出去,所以隻要有客商現錢收購,即使價格低一些也要盡快賣掉,把蘋果換成了錢捏在手裏才踏實。於是,這一帶的蘋果很快運出去,晚來的一些客商竟然收購不到蘋果了,蘋果的價格就一路上漲,最後每斤比何長貴他們收購的貴了四毛,確實出乎人們的意料,賣的早的果農後悔不迭。

何長貴堆在院子和屋裏的蘋果,就格外引人注目了,一些客商找到公司商談,希望以高價轉賣給他們。公司的一些人很高興,建議轉讓給別人,這是廣州客商給的勞務費的四倍,至於廣州客商那裏,公司把本錢還給她就行了。

何長貴當然不同意轉讓給別的客商,但下麵幾個部門的負責人有一些不同意見,他就召集公司幾個部門的頭頭開會商量。會上,丁輝首先反對,說這樣做違反了遊戲規則,也砸了我們公司的牌子,我們都是當兵出身的,不能不講信譽。有人立即反對丁輝,說這是做生意,有錢就賺,廣州那邊已經違背了協議,沒有按照規定的時間取貨,這不能怪我們。

丁輝聽了這話,突然想起死去的張振鈞也曾經這樣說過,就把公司與張振鈞打交道的事情講給大家聽。最後,大家都覺得應該遵守與廣州客商的協議,維護公司的聲譽。

廣州客商得知蘋果價格上漲後,擔心何長貴他們把收購的蘋果轉讓出去,急急忙忙趕過來,看到給她收購的蘋果完好地保存著,又知道許多客商要高價收購這些蘋果,公司堅決不幹,她就很感動地對何長貴說,何總是個講信譽的人,你的公司將來一定興旺發達。

這位很有魄力的女客商把貨發走後,她自己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在公司住了兩天,與何長貴、丁輝和小姬等人聊了聊,這女人便有了新的想法,對何長貴說,如果你們公司願意的話,我想跟你們合夥幹,我在廣州也有一個公司,咱們每年除了收購蘋果,還可以幹別的,廣州的市場我負責,這邊的市場你們負責。

她被這個特殊的集體裏的一些特殊的事情震撼了,當然也被何長貴的人格魅力震撼了。

何長貴當然求之不得,當即答應聘請她為公司的副總經理,她臨走的時候,邀請何長貴他們有時間到廣州考察一下她的公司。

廣州的女客商走後,公司的人便傳說這個女客商還是一個單身,據說她要給公司投資,在院子裏蓋一棟辦公樓和宿舍樓。有人就去問何長貴是不是真的,何長貴笑了說,前一個說法我不知道真假,後一個倒是真的。

猜測就來了,說那個廣州小姐看中的不是咱們公司,而是營長,她要來我們公司長期居住了。

於是許多人就替淑娟惋惜起來,說其實淑娟跟著營長比較合適,一些女人還私下替淑娟出主意,讓她主動靠近營長,盡快能與營長結合起來,如果等到那個小女人搬來居住,事情就麻煩了,那廣州女人畢竟年輕漂亮呀。

淑娟紅著臉笑笑,並不說話,仍舊細心地照看著營長的兒子何春雨。何春雨幾乎每天夜裏都是睡在淑娟的屋子裏,就像她的兒子一樣了。

日子就這樣滑了過去。

院子裏的樓房蓋起來了,裏麵有廣州那個女老板的辦公室和臥室,但是她很少在這居住,隻是有事情就趕過來,辦完事情就走了,她的大部分業務在廣州,這兒好像是她出差時的招待所。

不過,她預言的沒有錯,複轉軍人服務有限公司幾年後就成為當地最有名氣的大公司,下麵設立十幾個分公司,擁有複轉軍人和家屬七百多人。他們每年隆重的活動是“八一”建軍節和年底的軍事考核,這兩個活動,地方政府的領導必定要參加的。

何長貴和淑娟,一直沒有像人們希望的那樣結合起來,他們都各自生活著,許多人並不知道究竟為什麼,隻有丁輝和小姬了解內情,但是他們都不肯說出來。

何長貴的兒子在淑娟的照料下一天天長大了,何長貴在淑娟的關心下一天天衰老了。

兒子何春雨報考大學的時候,拿著一張報考誌願表回家征求何長貴的意見。何長貴仔細看了幾遍,又把表格遞給兒子,不說話。兒子說,爸爸你說哪一個學校好呢?何長貴猶豫著,終於說,你已經大了,還是你自己選擇吧。

兒子就接過表格填寫,何長貴抻著脖子看,似乎很緊張。兒子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某陸軍學校,他才鬆了一口氣,玩笑地對兒子說,咱們很快就成為戰友了。

說完,何長貴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家屬的照片,眼睛立即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