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我如何不想他(3 / 3)

兒子嘟嘟囔囔的去寫作業。黃書玲關進自己房間,把錢和存單拿出來點了又點,還是下不了決心買冰箱。她換了件衣服,稍稍梳理了一下,就出門。還是先掙錢吧。

不想晚上那點兒剩菜真把肚子吃壞了,黃書玲堅持不住,9點多就回了家。回家後還是一趟趟的往廁所跑。兒子聽見動靜探出頭來問,你怎麼了?黃書玲說,我拉肚子。兒子說,噢,那你吃點兒藥嘛。黃書玲說,好。兒子又關門進屋了。

肚子鬧騰到半夜才消停。黃書玲渾身綿軟的躺在床上,嘴巴發苦,心裏更是發苦。她忽然想起了黃開華,黃開華摸著她淋濕的衣服說,你也不容易。此刻她真希望他能出現在她麵前,給她倒上一杯熱水,摸摸她的額頭,說兩句寬慰話。可是漆黑的夜裏,什麼人也沒有,什麼人也看不見她,隻有她自己在苦熬。

再見到黃開華時,黃開華吃驚的說,你怎麼啦?瘦得那麼厲害?黃書玲眼圈兒一下紅了,說,我病了幾天。黃開華馬上摟住她的肩說,生什麼病啊?黃書玲說,拉肚子。黃開華說,怪不得,人說好漢也經不住三泡稀的。這話一下把黃書玲逗笑了。黃開華又說,那你得好好補補營養,燉點兒雞湯喝。他摸摸她的臉頰,說,怪可憐的,然後壓低了聲音說,今天就別累了。

黃書玲想,多奇怪啊,她在這世上有父母,有哥哥,有兒子,也曾經有丈夫,可最關心她的卻是這個陌生人。她忍不住把自己家冰箱壞了,兒子班上要捐款,自己吃剩菜拉肚子,兒子漠不關心,家裏找不到藥吃,什麼什麼,全都說給了黃開華聽,說完以後覺得心裏好受多了。黃開華說,你真是不容易啊。又說,等哪天空了,我上你家看看冰箱,也許還能修好。黃書玲說,那太好了,我們家廁所的開關也有問題,燈泡安一個黑一個,現在都不敢安了。晚上隻能摸黑。黃開華說,沒問題,我去給你修,還有別的什麼,你都想好。

那天黃開華真的不讓她做,但她還是堅持做了,他越對她好她就越想回報他。我拿什麼奉獻給你我的愛人?完事後黃開華要給她錢她不肯收,黃開華說,這錢就算我給你補營養的好了,你去買隻雞來燉湯。黃書玲還是不肯,黃開華說,你要這樣我就生氣了,難道你還要我買了雞給你送去嗎?黃書玲這才接下。

晚上黃書玲躺在床上,想到黃開華很有些溫暖,他跟她說的那些話,他的笑容。他還說要來幫她修冰箱,還說……但突然,似乎有個聲音在對她說,你這樣怕是不合適哦,真的糾纏上了感情,以後怎麼再做這行啊?以後你和他在一起,是要錢還是不要錢?黃書玲一想到這些,心裏就煩亂起來,你哪有資格談情說愛啊?就是想談,也得等兒子的問題解決了才行啊。不過真到那個時候,自己也老了。煩亂中又有些萬念俱灰。

黃書玲克製自己不再見黃開華,冰箱壞就壞,好在天已經漸漸冷了。到了周末,她有意很晚才去。而且也沒去以前常去的那個地方。這樣過了一個星期,黃書玲有些忍不住了,很想他。

下個周末黃書玲還是去老地方找他了,那天她還有意打扮了一下,並想好了怎麼跟他解釋。可奇怪的是,黃開華一直沒來。黃書玲為了等他,任何人都沒招呼,一直等到10點。起初黃書玲以為他有事來得晚,可等到11點都沒影兒。第二天星期天,黃書玲又去了,還是沒等來。這下她心裏不對勁兒了。開始胡思亂想,會不會生氣了?不會的,一個大男人,不會為這種事生氣的。那會不會是回老家了呢?可現在非年非節的,工地上正忙著,他不會走的;噢,會不會生病了?

黃書玲開始心急不安了。在後來的幾天,她隻要遇到口音和黃開華相近的,都要打聽他的下落。終於有一天碰到個認識的,可那人的話卻讓黃書玲渾身一個激靈,那人說,黃開華住院了,而且情況很糟。原來,幾天前黃開華工作時,不知怎麼被電擊了一下,從高處摔了下來,造成大腿骨骨折,送進了醫院。醫院要求先交5千元住院費,黃開華拿不出,建築公司的人說,黃開華屬於違章操作,他們不承擔責任。最後好說歹說,總算先墊付了5千。但5千元很快就用完了,醫院讓馬上再交5千,不然就隻好叫他出院了。那人說這是上周五的事。黃書玲一想,那不是黃開華現在已經麵臨被趕出醫院的困境了嗎?沒想到他會那麼慘!怎麼辦啊?

黃書玲沒有心思做了,匆匆趕回家去。她的第一個念頭是把自己的錢取出來給他送去,讓他先治傷。但真的拿出存折,看著自己一筆一筆存進去的錢,實在是心疼。這張存折是她下崗後辦的,當時有1萬5買斷工齡的錢。後來兒子上中學,一下交掉了9千,還剩6千。她省吃儉用,也存不下什麼。這幾個月存款才增長了一些,但還是不到1萬啊!而明年兒子就要上高中了,她怎麼能把這筆錢拿出去呢。不能,說什麼也不能。黃開華畢竟不是她的親人,兒子才是她唯一的親人。兒子上了大學,她將來才有依靠。

黃書玲把存折又放了回去。但她坐在那兒,卻是什麼事也做不成,心裏慌慌的,腿也有些軟。腦子裏老是出現黃開華的樣子,他的關切的目光,他的笑容,他說的話。她相信他對她是真心的,這從他的目光裏可以看出來,他不是糊弄她。他也必要糊弄她,她又不是富婆。多少年了,沒有人用關心的眼神看過她,也沒有人用關切的語氣和她說過話。是,他不是她的親人,但他卻比父母和兒子都要對她好。隻有他知道她的不容易,她的辛苦,她的酸楚。他才是她的親人。他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在乎她的人。她需要他,太需要了。這個時候黃書玲才意識到這一點。

整個夜裏,黃書玲都擺脫不了黃開華的影子,醒著也是他,夢著也是他。早上天快亮的時候,黃書玲竟然夢見黃開華死了,躺在醫院的大門口,身上連個蓋的被單都沒有。天還下著雨,黃書玲摸著他濕漉漉的衣服哭了起來,邊哭邊說,我對不起你,我該給你送錢來的,我不該舍不得的。旁邊一個醫生說,現在還來得及,你把錢交了我們就把他抬進去治。黃開華忽然睜開眼睛說,別聽他的,他騙你的,我已經死了……

黃書玲被嚇醒了。醒來後果然聽見了淅淅瀝瀝的雨聲。黃書玲不讓自己再多想,命令自己馬上去取錢,然後趕到醫院去。

外麵下著雨,是深秋那種冷冷的雨。黃書玲撐著一把破傘,傘的一角開線了,傘布卷了上去,也像斷了腿似的。她從公共汽車上下來,一手撐傘,一手捂緊了胸口。5千塊錢就揣在那裏。一股冷風卷起冷雨掃在她的臉上,她把傘朝下擋了擋,匆匆朝醫院走去。她不斷的想,救人要緊,先把他的腿治好再說,千萬別殘廢了,剩下的事情以後再說。也許他命中該遇到我,該有我幫他。

黃書玲好不容易打聽到外科,再去打聽黃開華的名字。一個護士翻了翻本子,麵無表情的說,45床。黃書玲一個個病房的找,找到了45床,床是空的。她心裏撲通撲通的跳,難道真的死了嗎?她又跑到護士站去問,旁邊一個護士說,黃開華?那個民工嗎?走了,出院了。黃書玲吃驚的說,他剛剛才進來幾天,怎麼就出院了?不是傷得很厲害嗎?護士說,我怎麼知道?今天早上他家裏來人,把他接走了。

黃書玲木呆呆的走到醫院門口,木呆呆的看著人來人往。綿綿細雨依然充斥在天地之間,她卻忘了撐開她那把破傘。

忽然,黃書玲想,她幹嗎要那麼難過?畢竟,錢省下來了!那是她的血汗錢啊,不僅僅有血汗,還有臉麵,自尊,一切的一切。她應該高興才是……她的兒子明年就可以讀重點高中了,然後就可以考大學了,然後就可以找一份好工作,然後她的後半輩子就可以靠他養活了,就可以放心過日子了……

黃書玲這麼一想,就笑了笑。但不知怎麼,眼淚卻嘩的流了出來。

像雨一樣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