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書玲心存疑惑,就四處打聽。打聽到的結果讓她吃驚不已。她發現自己真是孤陋寡聞,或者說,真是懶惰,隻知道搓麻將,她們一個廠裏的姐妹,已經有好幾個掙到錢了,都是做這個行當的。她簡直想不到四十歲的她們,竟也能靠這個營生掙到錢。黃書玲動心了。盡管她在心裏再三的說,我隻是去看看,打死我也不能做那種事。我都40歲了。但去看的時候,心裏已經愧疚不已,覺得對不起爹娘。黃書玲好歹也是從小受傳統教育長大的,從她的名字就可以知道,父親曾是小學老師,盼著他們能做讀書人。
黃書玲懷著羞愧,尋著人家說的地方悄悄去看了一回。那地方叫三塊石,典型的城郊接合部,許多進城打工的農民工在這裏租房子。這裏的房子便宜,都是些破舊的老屋。也不知是誰第一個吃的螃蟹,開發了這個市場:那些出來打工的農民工長期在外,無法解決性欲問題,找小姐又找不起,就找起了下崗女工。下崗女工雖然年紀偏大,可她們比較體貼,也比較幹淨,最重要的是,她們要價不高。
黃書玲躲在立交橋的橋柱下麵偷看的時候,竟有個人突然在她背後說,大姐,我們聊聊吧?嚇了她一跳,她搖搖頭,一句話也沒說,撒腿就跑。此後,她考慮再三,也在那裏租了間小屋,小得隻能擺張床,一個月200元租金。然後她也學著那些女人,收拾收拾,抹了點口紅站在橋下。第一次怎麼都開不了口,人家都跟她明確的比出了手指,她連頭都點不下去。但第二天她竟然敢還價了。麵對一個比出2根指頭的男人,她竟還出了三根手指。她暗自吃驚,難道自己生來具有這樣的能力嗎?或者說,具有這樣的潛在素質嗎?
做了三天,黃書玲就適應了,豈止是適應,甚至有些暗自喜歡。因為,因為,怎麼說呢?離婚三年來,她還是第一次碰到了男人。不過她也倒黴過,有一回遇見個性變態,差點兒把她弄死。她慢慢摸出了規律,不能找那種眼睛骨碌骨碌轉的,嘴巴過分甜的。當然,也不能找那種啞巴一樣一言不發的。總而言之,看上去比較老實,比較正常的。錢少點兒都行。
現在黃書玲的生活已經很有規律了。每天上午去給那家人買菜做飯,每天下午給自己和兒子買菜做飯。兒子吃了晚飯寫作業時,她再出去幹活。一個月下來,比原先幾個月的收入都要高。也不知出於什麼心態,黃書玲每天回到家,都要在門背後劃正字,遇到幾個人就劃幾橫,一橫一橫的,漸漸組成了一個個的正字。有一回被兒子看見了,問她劃它幹嗎?她說記帳呢,怕老板賴她的工錢。兒子信了。其實兒子也無所謂信不信,他的心思一點兒不在他媽的身上。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了,若有若無的細雨在黃昏裏彌漫,冰冷冰冷的。天色黯淡,已經看不清行人的臉龐了,隻見一個個的身影匆匆而過。黃書玲站在立交橋下,感覺到寒意直接滲到心裏去了。再過半個月,她就滿四十了。一個四十歲的女人,該過什麼樣的日子呢?黃書玲不知道答案。但她知道,至少不該站在這裏的。她家門背後的“正”字,已經劃到第九個了。黃書玲用雙手使勁兒抹了抹自己的臉,想把那種悲涼的感覺抹掉。
忽然,她看見了他。一看那走路的姿勢就知道是他。也許是天天幹活幹的,年紀輕輕的就有些駝背。但駝著背也還是充滿活力的,到底年輕。他怎麼今天來了?黃書玲有些意外,還不到周末啊。他是把這事當成周末對自己的犒勞的。黃書玲見他東張西望的,就迎上去嗨了一聲。他一看到是她,馬上喜笑顏開的說,我還怕你走了呢。黃書玲說,有事嗎?他說沒事。黃書玲說,那怎麼今天來了?想你啊。他笑嘻嘻的說,想你想得不行呢。那口氣,全然不像嫖客了。黃書玲聽了卻很高興,隻是沒表現出來,小聲嗔道:嘴甜!
一進屋他往床上一倒,說,今天好累啊,骨頭架子都要散了。黃書玲逗他,那你還想幹活兒?他起身把她也拉倒在床上,說,我這叫以毒攻毒。他忽然摸到了黃書玲濕乎乎的外衣,說,嗨呀,你衣服都濕了,小心感冒。黃書玲嘴上說沒事,心裏卻很溫暖。她起身,慢慢將濕了的外套脫掉,說,秋天的雨就這樣,看著不大,挺厲害。邊說邊打了個寒戰。他忽然說,你也不容易。黃書玲眼睛一下濕了,嗓子哽咽。她笑笑,什麼話也沒說出來。這世上有誰關心過她的容易不容易?盡管她並不是舉目無親。
這一回,黃書玲知道了他的名字,他竟然也姓黃,叫黃開華,而且非常巧的是,他剛好比黃書玲小一輪,也屬牛。今年28歲。黃書玲不願叫他的名字,就叫他小黃牛,他也樂意她這麼叫他。兩個人聊起來,還挺有話說。原來小黃牛讀書時成績很好的,高中畢業前模擬考試,他的分數都上了重點線。可是家裏實在太窮了,母親長期生病,有一點點錢都拿來買藥了。父親明確告訴他交不出上大學的學費,為了免去傷心,他索性放棄了高考,倒插門做了村長的女婿。有了村長的關照,他當上了村裏的電工,管管磨房什麼的,日子過得馬馬虎虎。但他在家裏毫無地位,甚至連累到自己的父母都低人一等。老婆動不動就數落他,特別是有了兒子之後,數落她成了她的家常便飯。他有些受不了了,出門來打工。這樣可以時常拿點兒錢回去,好歹還有點臉麵。
黃書玲很同情他,也很替他惋惜。若他是自己的兒子,她是無論如何也要讓他上大學的。這樣一來,黃書玲在與他做愛時,更多了一份感情在裏麵,兩個人越發的有了感覺。大約以前總在老婆那裏總受氣,黃書玲的體貼讓黃開華很依戀。常常完事之後還不想走。黃書玲盡管想對他好,可還是很清醒,不能太粘糊了,她沒這個條件,她的首要任務是掙錢,在兒子上高中前掙上萬把塊,等兒子將來考上大學了,她就再也不管了。她甚至想,那個時候自己不做這種事了就認真的找個男人。比如像黃開華這樣的男人,雖然家在農村,也沒什麼不好。
分手的時候,黃開華忽然說,我要能天天和你在一起就好了。黃書玲說,不要說傻話了,我一個四十歲的女人,你要不了幾天就煩了。黃開華說,不會的。黃書玲笑著拍拍他的肩,說,現在這樣不挺好嘛。黃開華說,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我是農村人。黃書玲說,你怎麼像個娃兒?我們兩個,哪個都沒有條件天天守在一起的,你想想是不是?黃開華不說話了。黃書玲說,別多想那些沒用的事了。下周末我等你,好不好?
黃書玲回到家,在門背後劃正字時,心裏忽然有些難過。她想,還是不要把他和其他人混在一起吧。就在正字的旁邊,劃了個三角符號。
第二天上午,黃書玲照常去那戶人家搞衛生做午飯。午飯後她就去菜市場買自家吃的菜。回到自家小屋,她覺得哪裏不對勁兒。她打開冰箱想把肉餡兒擱進去。一打開才知道是哪兒不對了,裏麵黢黑,是冰箱壞了。原先沒壞的時候,屋子裏總是轟隆隆的響,現在它突然安靜了,讓她反而不習慣了。
黃書玲很愁。雖然這冰箱又小又舊,噪音又大,可畢竟是個冰箱啊。她現在哪有錢換冰箱呢,黃書玲也沒功夫歎氣,趕緊把裏麵的那碗剩菜拿出來,聞了聞,好像有點兒味兒了。黃書玲舍不得扔,打算晚飯自己吃。
吃晚飯的時候,黃書玲跟兒子說,冰箱壞了。兒子說,是嗎?黃書玲說,壞的已經沒法修了。兒子說,那就買一個嘛,黃書玲說,要一兩千呢。兒子說,你現在不是有兩份工作了嗎?黃書玲不響。兒子的筷子伸進剩菜碗裏,黃書玲忙拍他一下,說,不要吃這個,有味兒了。你吃肉丸子好了。兒子就很聽話的去吃肉丸子,也沒說一句那你也別吃啊。黃書玲心裏有點兒澀。兒子嘛。不再多想。兒子吃完飯放碗筷的時候,說,媽,能不能給我點兒錢?黃書玲緊張的說,幹嗎?兒子說,我們班有個同學的媽得了癌症,讓我們捐款。黃書玲說,為什麼讓你們捐款?兒子說,她家很慘,爸爸媽媽都下崗了,現在又得了癌症。黃書玲說,我們家還不是都下崗。兒子說,你不是有工作嗎?黃書玲說,我一個月也就幾百塊錢,明年你讀高中的錢還沒攢夠呢。兒子說,我也沒辦法,人家都捐了。黃書玲心煩,可還是拿了10塊錢出來。兒子說,給20吧,10塊太少了。黃書玲說,還少啊?10塊都可以吃兩頓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