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我如何不想他(1 / 3)

教我如何不想他

走到立交橋下的時候,黃書玲摸出電子表看了一眼,7點5分。電視裏的新聞聯播剛剛開始,羅京或者李瑞英正在說話。是不是來早了?怎麼會來早呢?難道自己還真惦記上他了?他說今天會來。盡管是一個人站著,黃書玲還是有些尷尬。她往立交橋的橋柱後麵站了站,好像表示自己還沒來。

一輛7點以後才允許進城的大卡車迫不及待的駛來,轟的一聲,將路邊水氹裏的髒水濺了她一褲腳。黃書玲低頭看看,沒有生氣,站在這種地方,就沒有幹淨這個意識了。她隻是把濺在上衣的泥點子搓揉掉。衣服是淺色的,髒了顯眼。

橋下又出現了三三兩兩的女人。黃書玲有意無意的去看她們。有兩個好像比她還年輕些。她扭過頭來,作出與她們不相幹的樣子。有生意來了,很年輕的兩個男人,看上去比她的兒子大不了多少。一般來說,這個附近的民工6點半下班,吃了飯,7點半到8點之間會陸續出來。那兩個女人迎了上去。黃書玲沒有動。還是站在橋柱後麵。胳膊奇癢,一定是碰上毒蚊子了,秋天的蚊子真是猖獗,這讓黃書玲有些急躁,有些心煩。都這個時候了,還講究什麼人啊?趕緊找活幹吧。

一個矮個子男人走過來,東張西望的,年紀看上去有三四十了,黃書玲打算去招攬,剛走出去,就看見她惦記的人來了,黃書玲一瞬間改變了主意,丟下矮個子男人去招呼他。

男人看見她很高興,說,又是你啊。黃書玲說,可不是,這麼巧。

笑容竟有些羞澀。

因為是熟人,什麼多餘的話也不用說,兩個人就一起去了老地方。進屋時男人說,我今天出來時還在想,會不會再遇見你。黃書玲笑笑,沒說什麼。男人說,大姐,我覺得跟你很有緣呢。黃書玲說,別說這種話了,我們又不搞對象。男人說,能碰上就是有緣啊,也不一定非得搞對象才講緣分。黃書玲很想說,我也惦著你呢。但終於沒說,她不想把感情摻和到這種事裏。她需要的是錢,不是情啊愛的。那種東西對她來說,比上飯館吃飯還奢侈。

即使如此,黃書玲還是很體貼的先用熱毛巾給男人擦了擦汗,又遞給男人一瓶水。以前她可沒這麼幹過。男人把水往邊上一扔,迫不及待的將黃書玲按倒在床上。黃書玲說,你急什麼呀。男人說,你不是要計時間的嗎?黃書玲笑了,說,那也不在乎喝口水的功夫啊。男人說,不行,我想死了,真想把你一口吃了。黃書玲一邊寬衣解帶一邊問,真的?男人說,真的。你好舒服。

男人年輕力壯的身體很快進入到她的身體裏,讓她也變得年輕起來,生機勃勃起來。最初她隻是努力想讓他快樂,想讓他滿足,比對待任何工作都要盡心竭力。但終於,她忘了是在幹活了,自己也快樂起來,當男人心滿意足叫了一聲時,她竟然也像觸電般一陣痙攣,癱在了床上。這在過去是從未有過的,直到她十三年婚姻結束時也沒有過。黃書玲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是來幹活的,竟也快活起來。她怕男人看出來,連忙撐起身子為男人擦汗,男人側臉看著她,說,你臉上怎麼了?黃書玲說,沒事,蚊子咬的。男人溫情的撫摸了一下。黃書玲問,我真的比那些年輕小姐好嗎?男人嗯了一聲,閉上了眼。

黃書玲爬起來,收拾了自己身上,又幫男人擦了擦,轉身倒水回來,發現男人竟睡著了,還響起了輕輕的鼾聲。黃書玲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想走又不便走,就索性坐在男人身邊,看他。其實黃書玲也不過是第三次見他。連他叫什麼都還不知道呢,可眼下看著他,竟有幾分親切了,好像他真是自己的兄弟。上個周末黃書玲一如既往地到橋下來攬活兒,遇見了他。起初黃書玲不想招呼他,他顯得那麼年輕,至少比黃書玲小10歲吧,可那天她來晚了,原先的熟客都被別人拉走了,而他又老看她,有找她的意思,她就朝他笑笑。男人見她有了表情,就說,大姐,你陪我聊聊吧?她點點頭,就把他帶到了臨時租下的小屋。當然,他們一句也沒聊,進門就幹活。唯一不同的是,男人幹了兩次,並且很慷慨的給了雙份的錢。黃書玲很高興,開玩笑說,兄弟,是不是掙大錢了?男人說,我們這種人能掙什麼大錢?今天老板把拖欠了半年的工資給補上了,口袋裏有點兒富裕。黃書玲體貼的說,那可真是值得慶賀喲。給家裏寄了嗎?男人說,不敢寄,還是過些日子帶回去穩妥。

約莫過了半小時,黃書玲終於下決心叫醒男人。她賠不起這個時間,現在才八點多。她推推他,小聲說,嗨,回去睡吧,我得走了。男人睜開眼,一副不知身在何處的表情,撐起身子看著黃書玲,黃書玲把水遞給他,他咕嚕咕嚕的灌下去大半瓶,說,嗨,真想就這麼一直睡下去。黃書玲說,那就回去早些睡吧。男人說,我還要去看錄像呢。黃書玲說,武俠片嗎?男人說,對,天龍八部。黃書玲說,我也喜歡天龍八部呢。男人很高興,說,是嗎?你最喜歡誰?黃書玲想,這一聊還有完,連忙說,明天再告訴你,你快去吧,別晚了。男人出門時說,下個星期,等我啊。

黃書玲點點頭。

回到家。夜裏11點多了,兒子還在寫作業。兒子從來不問她晚上幹什麼去了,他巴不得晚上一個人呆著。當然,黃書玲跟他說,自己找了份晚上的工,幫人家照顧“冷啖杯”的攤子。黃書玲先把身上的錢拿出來藏好,然後拿把小刀,在門後的一個正字下劃了一橫,一個兩個三個,黃書玲一數,已經7個正字了。她丟下刀,輕手輕腳的倒了杯水,想到隔壁看看麻將攤子散了沒有。今天情況不錯,可以玩兩圈兒。

不想兒子從他屋子裏走了出來,說,媽,你回來了?兒子難得這麼主動叫她一聲媽,她預感到有什麼事。果然,兒子說,媽,我報了一個數學補習班,你給我300塊錢吧。黃書玲心裏一緊,說,那麼貴啊?兒子說,這是一個學期的費用,比請家教便宜多了。黃書玲還是不甘心,說,不上補習班不行嗎?兒子說,到時候不能直升你別嘮叨啊。兒子拿出她最怕的事威脅她,她果然說不出話了。兒子考初中時,就因為差2分沒能直升進重點中學,交掉了她下崗時單位給的9千塊錢才讀上的。那9千塊錢是她買斷工齡的錢,總共就1萬5千塊。如果高中再不能直升,她還得再交1萬2的擇校費,甚至更多。她上哪兒去弄這筆錢?兒子的學習不錯,如果因為差幾分讓他去普通中學,黃書玲又覺得太可惜。這麼一想,黃書玲隻好心痛的,又是無奈的把藏著的錢拿給兒子。300塊啊。黃書玲心痛得厲害,也沒心思去搓麻將了。

自從兩年前下了崗,黃書玲斷斷續續的找過幾份工作,但每次都很短命,還淨是些又不掙錢又累人的活兒。比如看自行車,打掃菜市場。像她這樣一個年近40又沒什麼文化的女人,上那兒去都成不了香餑餑。後來有人給她介紹了一份家政。主人是老兩口,說話斯文客氣,還給了她一間單獨的屋子,管三頓飯,一個月400塊錢。可做了半個月她就受不了了,簡直度日如年。既不能玩兒牌,也沒人說笑,成天陪著兩個老人看電視。礙於麵子,她沒好意思馬上走,堅持到一個月的時候終於提出要走。老人不解,問她有什麼不滿意的?她說沒有,隻是兒子一個人在家沒法照顧。她知道是自己有毛病,窮到這個地步了,毛病依然在。

離開老人的家,生活一下又無著了,光是她一個人好混,關鍵是家裏有個兒子,有個正長身體不能湊合的大小夥子,每天張著嘴等飯吃呢。更讓她心焦的是兒子馬上要上高中了,高中那盞燈費油得嚇人。她哥哥的女兒上高中時,哥哥一家恨不能絕食。聽嫂子說,除了開學交出的千把塊學費,幾乎每個月都還要花一千多,什麼補課費,資料費,輔導教材費等等。可她除了廠裏給的240塊生活費再沒其他收入了,前夫離婚時說好的生活費,已經欠了兩年了,不僅錢沒影兒,人都沒了影兒。到時候讓她怎麼辦?她就是把自己當豬肉賣了也維持不了一個月。

後來她在勞務市場找了份鍾點工,一個月300。做半天。就在做鍾點工的時候,她在菜市場遇到一個熟人,是她原來一個廠子的姐妹。黃書玲發現,兩年不見,那姐妹竟變化很大,嘻嘻哈哈不說,頭發也染成得黃兮兮的,耳朵還紮了眼兒,身上的穿戴至少比她講究很多。黃書玲還發現她竟舍得買裏脊肉和子排。她就問她在做什麼呢?還開玩笑說是不是傍上大款了,這麼油光水滑的?那姐妹笑道,傍大款?你洗刷我喲。我們這種人連窮人都傍不住。黃書玲知道她也和自己一樣是“雙下崗”,意思是又下崗又離婚。黃書玲迷惑不解,那姐妹欲言又止,最終也沒講自己在做什麼,隻是曖昧的笑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