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衛櫻桃
這個故事是我從飯桌上聽來的，當時我和在場的人一樣哈哈大笑，但笑過之後心裏很不好受。可我又不能像在電腦上打錯了文件那樣，用一個刪除鍵把它消除，就隻好寫成小說了。
我這樣說不知道你能不理解？
事情發生在一個小地方，我不知道它的地名，甚至沒弄清它在地圖上的位置，我隻知道它是中國的一個鄉鎮。在那兒，有一所頗具規模的學校，它不是近些年希望工程籌款捐助的，是早年間就有的。四裏八鄉的很多孩子都在這兒念書，或者說，四裏八鄉的很多成年人都曾經在這裏念書。
這所學校和所有學校一樣，有教室，有操場，有圍牆。唯一不同的是，它還有５棵櫻桃樹。５棵櫻桃樹肩挨肩地在操場邊站立著，春天時紅雲一片，夏天時綠影一片。也不知是哪位前人栽下的，反正它已經給後人帶來了福蔭，並成了這所學校的象征。學校的官名是某某鎮中心小學，四周的鄉親們卻把它叫做櫻桃小學。
可我要告訴你的是，凡是在櫻桃小學讀過書的人，都沒有吃過它校園裏的櫻桃。真的沒有，從第一批學生開始。
並不是這些櫻桃樹隻開花不結果，它們結，它們年年都結，結得很賣力。盡管櫻桃不像蘋果和梨還有桃子和杏那麼好種，盡管有“櫻桃好吃樹難栽”這句老話，但在我們故事發生的時候，這些櫻桃樹早已成活，且生過許多櫻桃孩子了。
所以責任不在樹。
也不並是櫻桃樹一結果，就被飛來的鳥兒們吃掉了。你知道，櫻桃的果實鮮紅豔麗，是各種雀鳥最愛吃的果子，往往人還來不及收獲櫻桃，就被成群的來去自由的雀鳥們吃掉了。但我要說的這是，至少這裏的雀鳥從來吃過櫻桃小學的櫻桃。
所以責任也不在鳥。
很顯然，責任在人。
說來你可能不信，每年到了４月櫻桃成熟的時候，四裏八鄉的村民們就會來翻過學校的牆頭摘櫻桃──也許說偷更準確。他們知道學校夜間沒有人，有個守門的聽見了動靜也不會出來的，他知道寡不敵眾，再說他也習慣了。他們就趁著夜色翻牆入院上樹，一夜之間就將５棵櫻桃樹上的所有櫻桃一掠而光。
就這麼簡單。
寫到這兒我不由地想，夜色本來多麼美好，可是人類卻趁著夜色幹了多少不美好的勾當啊。比如偷櫻桃。
可能你會問，既然年年如此，學校為什麼不搶先摘了櫻桃？你問的很對，這是正常思維。學校當然想過，差不多每年都這樣想：今年我們一定搶先把櫻桃摘了。可學校裏都是讀書人，他們認為果實尚未成熟就把它們摘下來是一種錯誤。所以他們總是想等櫻桃紅了以後再說，他們就在這樣美好的等待中錯失良機。
一年又一年，年年如此。似乎已成了定律。漸漸的，學校不再枉費心機地等待了，他們根本不再想櫻桃這回事兒了。那位德高望重的老校長說，我們就全當這些櫻桃樹是不結果的吧，反正我們已經享受到了它的綠蔭，我們還享受到了它光和作用後製造出來的新鮮氧氣。行了。可以了。
其實他們根本不再想櫻桃這回事兒，還有個原因，那就是那些趁著夜色翻牆來摘櫻桃的人，大多是學校裏學生們的家長。家長們把櫻桃偷回去後，就給了他們的孩子。也就是說，櫻桃在經過不正當的渠道後，還是進入了櫻桃小學學生們的嘴裏。校長這樣一想，也就沒氣了。反正都是一個吃。再說他們這所小學是以升學率高而著稱的，不能讓區區櫻桃影響了教學。所以在老校長執政的２０年裏（也有說３０年），學校從來沒收獲過櫻桃。但這並不妨崐老校長年年當選為先進教育工作者。
事情的變化，是發生在新校長上任之後。
德高望重的老校長終於到了退休年齡。上級就給櫻桃小學調來一位新校長。
新校長很年輕，而且，是個女的。年輕的女的新校長上任後，表示要繼承老校長的優良作風，把中心小學辦得好上加好，更上一層樓。要做到這一點，必須有一些新舉措，就是我們通常說的，燒上幾把火。
但這不是件容易的事。你想想，二三十年來，老校長已經把這所小學調理得規規矩矩方方正正了，連每年櫻桃被偷竊這樣的事都已形成了規律，何況其他乎？
但年輕的女校長是個追求完美的理想主義者，她還是發現了學校存在的許多不足和亟待解決的問題。這其中最為嚴重的，就是櫻桃被偷事件。
在年輕的女校長看來，這不是損失幾個櫻桃的問題，而是關係到道德教育、學校尊嚴、以及保護集體財產等一係列重大問題。一所堂堂正正的學校，一個教書育人的地方，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大量的人進行盜竊活動而不製止？怎麼能公然默許他人犯罪？這不等於是在給學生們一種暗示：偷東西沒什麼大不了的，甚至是被允許的嗎？
年輕的女校長在全校會議上慷慨陳詞，提出了這一質問。質問一經提出，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因為過去大家都沒這麼想過，聽新校長一說，還真是這麼個理，遂紛紛表示讚同。
但也有少數教師認為，教學活動已經夠忙的了，管學生娃已經夠費勁兒的了，犯不著再花那麼多的精力去改變一個多年來形成的習俗。
你聽聽，他們已經把這件事納入了習俗的範圍。也許多年以後，當那裏成了旅遊勝地時，導遊會這樣介紹：當地有一個習俗，即每年春天櫻桃紅了的時候，大家都要趁著夜色翻牆去偷摘別人家的櫻桃……
年輕的新校長對這種看法自然非常生氣，她嚴厲地進行了駁斥。她認為，保護櫻桃樹就是保護學校財產，保護櫻桃樹就是對學生進行最實際的道德品質教育，保護櫻桃樹更是為樹立良好的社會風氣做出我們應有的貢獻。這樣的事，比升學率更為重要。
當時老校長列席了這一會議，大家習慣地去看老校長的表情。老校長笑吟吟地說，新校長的意見是對的。過去我忙於提高教學質量，忙於製定教學製度，沒顧上這件事。現在學校的正常教學秩序已經建立，是該抽空管一管這件事了。
既然老校長這樣說，大家就一致通過了新校長的決議：采取措施，保護櫻桃樹。
學生們到底不一樣，他們不用看老校長的態度，就對新校長的這一建議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和支持。盡管他們中有不少人吃過學校丟失的櫻桃，但在他們純潔的心靈裏，畢竟知道那不是一件好事。而且這件事，我是說全校師生動員起來保為櫻桃這件事，是他們沉悶的課堂生活以外的一件大事，讓他們感到新鮮和刺激。他們全都無比興奮。
何況新校長還向他們許了願：如果今年守住了櫻桃，他們每個人都將會嚐到櫻桃的真正美味兒──可憐見的，在此之前，他們從沒吃過真正熟了的櫻桃。
采取什麼措施呢？
說來很簡單，就是加高圍牆，或者說，加強防衛能力。學校從有限的經費裏拿出一筆錢，把學校的圍牆加高了一米，也就是說，從原來的２米高，變成了３米高。然後發動學生們上山割荊棘，將荊棘遍插牆頭。
完成這一工程的時候，正是櫻桃開花的時候。這裏我想順便告訴你，櫻桃和櫻花是不一樣的，它們是兩種相近的但有差異的植物。櫻花樹比較高大，櫻桃樹比較矮小，而且它還懸掛著一些氣根。所以櫻桃開花也和櫻花開花不一樣，它沒有櫻花那麼燦爛，而是小小的，藏在葉子中間。但它的花更能給人帶來實惠。師生們欣慰地注視著櫻桃花，開始了等待。
櫻桃樹們好象為了不負師生們的辛苦一樣，那一年格外賣力地結果。學生們每天一到學校，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樹下去看。他們仰著小臉，把那點點櫻桃從綠豆那麼大，看到黃豆那麼大，再往花生那麼大看。他們還自發地組織起來，驅趕雀鳥。許多學生在造句時寫到了櫻桃，比如：愛惜──我們要像愛惜眼睛一樣愛惜櫻桃。珍貴──我們的幸福生活就像櫻桃一樣珍貴。等等。新校長的目光更是殷殷切切，她常常從辦公室的窗戶望出去，對著那些櫻桃樹露出天使般的微笑。她看見的不止是紅櫻桃，她還看見了學生們健康成長的未來，看見了路不失遺夜不閉戶的民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