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衛櫻桃(2 / 3)

櫻桃就這樣,在她和他們的目光裏一天天地大了,泛紅了。

學生們每天都來問她,什麼時候可以摘櫻桃呀?

她總是笑吟吟地說,再等等,紅透了才甜呢。

年輕的新校長有理由踏踏實實地等,她不用再擔心怎麼才能搶在毛賊的前麵──沒人能翻過那麼高的牆。

但是她忽略了一個常識性的問題:沒人能翻過來並不等於沒人敢來翻。

在一個月明風清的晚上,一群人,至少二三十吧,終於借著月光來偷櫻桃了。他們當然知道學校加高了圍牆,也當然知道圍牆上還有荊棘,家裏的學生娃都參與了嘛。但他們總覺得眼看著那櫻桃熟了不去摘是一種過錯,就好象走在路上看見一把柴不揀回家不是個好當家的。年年都摘,今年不摘總覺得心裏欠欠的。

於是他們相約著來了,相幫著上牆。你蹲下踮我,我上去拉你。都是些幹體力活的壯勞力,3米高的牆也攀上去了。但他們沒想到那荊棘卻不好對付,有個人不小心被紮了一下,一甩手就失去了重心,咚地一聲從牆頭摔了下來,當即痛得哇哇大叫。其他人見狀,胡亂地摘了幾把,就趕緊抬上受傷者倉皇撤離了。

年輕的新校長是第二天從學生們口中得知這一消息的。她連忙去看櫻桃樹,樹上的櫻桃安在,而且因為受了驚嚇,一下紅透了,一嘟嚕嘟嚕如紅珍珠般掛在枝頭。新校長高興地說,咱們總算沒白幹,這圍牆起到保護作用了。同學們,可以摘櫻桃了!

學生們當即歡呼雀躍起來。每個班選出幾個膽大心細的、學習成績好的,組成了一支采摘隊伍。采摘隊伍有一條重要紀律,就是采摘過程中不許吃櫻桃。這對學生娃來說是一個嚴峻的考驗。但他們都十分樂意接受這樣的考驗,爭先恐後地報名參加。

學校上下一時洋溢著喜慶的氣氛。這是他們有校史以來第一次收獲本應屬於他們的櫻桃,可以說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新校長在全校大會上興奮地說,同學們,我們終於保衛住了櫻桃!她還說,這一成功再次證明,隻要我們下決心去做,就沒有做不到的事!她說的很像名言警句,許多學生都把它抄在了本子上。

但是──

有位作家說,他很不喜歡“但是”這個詞,因為它總讓人掃興,他建議改用“同時”或者別的轉折詞。我想他說的有一定道理。但是在這裏(抱歉,我好象很喜歡用這個詞),別的轉折詞都無法準確表達我的意思,非用“但是”不可。

但是,新校長高興得太早了,我這樣說絕沒有興災樂禍的意思。我隻是說一個客觀事實。正當全校師生沉浸在豐收喜悅中時,一大群村民包圍了學校,他們抬著受傷者,來找學校論理了。他們中的代表要求新校長出來和他們見麵。孩子們見狀驚恐萬狀地跑來叫他們的新校長。校長,校長,出事了!孩子們喊道。

新校長聽說是昨晚那些偷櫻桃的人,心裏冷笑道:他們怎麼還好意思來?她沉著鎮定地走了出去。她完全有理由沉著鎮定,因為正義在她胸。

村民們一見到新校長,有些驚訝,原來新校長是這麼個年輕的好看的女人,一瞬間有些動搖鬥誌。但他們還是很快記起了他們的使命。他們中的代表站出來向新校長發表意見。他們說,昨天晚上,一位村民在翻越貴校的圍牆時,摔傷了右腿,經醫院檢查診斷,已造成右腿多根骨頭粉碎性骨折。醫院說至少需要一萬元才能住院治療。這位受傷者家境貧寒,根本拿不出一萬元,故要求學校承擔他的醫療費。理由是,他是被學校的圍牆摔傷的。

新校長心裏又冷冷一笑,平靜地開口說,請問他為什麼要翻我們學校的圍牆?難道那是他回家的必經之路嗎?

村民們坦然承認道,當然不是,他來是為了摘櫻桃。

新校長以為他們上了自己的勾,立即尖銳地指出,我看應該叫做偷吧?難道你們不知道那是我們學校的櫻桃嗎?難道不知道私自采摘他人果實是違法的嗎?

村民們笑起來,說,違法?違什麼法!要是違法的話,公安怎麼沒抓我們?

新校長聽到這樣的新鮮理論,有些生氣。隻不過她就是生氣,聲音也是細細的。她細細的說,你們跑來偷我們學校的櫻桃,就是沒偷成那也叫盜竊未遂,屬於犯罪。我們不追究你們都罷了,你們怎麼好意思來找我們要醫療費?

聽見這話,那位受傷者忍痛坐了起來,大聲說:怎麼不好意思?我們就是要找你拿醫藥費。我們又不是頭一次來學校摘櫻桃了,我們年年都來。但往年我們從沒有人受過傷。今年你來了我們就受傷了。你明知我們要來摘櫻桃,還故意加高圍牆,還在牆上插那麼多刺,這不是純心讓我們摔下來嗎?這不是純心整我們嗎?你一個女人心腸怎麼這麼黑呀?

他一口一個“我們”,感覺所有的村民都受了傷似的。村民們果然表現出了集體主義精神,群起附和道:就是。可不是。這就是故意整人嘛。老校長就沒這樣幹過嘛。

新校長驚詫莫名,原來道理還可以這樣講。她因為驚詫,就失去了戰鬥力,好一會兒講不出話來。她一講不出話,村民們就鬧得更起勁了,一時間出現了敵強我弱的局麵。

正在這個時候,老校長趕來了。老校長對村民們的這種行為很是生氣,他大聲嗬斥說,都給我回去!你們這麼鬧,學生娃怎麼上課?

老校長畢竟還是有些威望的,這中間有許多村民當年就是他的學生。村民代表說,我們聽您老的,先回去。但是如果學校不出這個醫療費,我們還會再來。

村民們散去後,學校召開緊急會議。

盡管新校長氣得發抖,盡管她在會議上義正詞嚴地表示決不能向他們妥協,但多數老師,包括老校長在內,都認為不能和村民們硬來,要和言悅色地與他們協商解決。老校長說,醫藥費我們肯定是不出的,學校哪有這個錢?但我們總得讓他們消氣。所以我建議,把摘下來的櫻桃給他們送去,特別是給那個受傷的家夥送去。

新校長謔地一下站了起來,聲音發顫地說:天下哪有這種道理?偷賊沒偷著的,你還給他送上門去?這簡直就是縱容犯罪!

老校長並不生氣,他說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我們要麵對現實。

新校長說,現實是什麼?

老校長說,現實就是這是他們多年來養成的惡習,一下子不可能改變。要是容易改變我早就改變了。生活中有許多這樣的痼疾,你得忍受。

新校長用細細的嗓音喊道:不,我不忍受。如果我們總是妥協,就永遠也不能改變。任何改變總得有個開始,我看就從現在開始。

你得承認,新校長說的是對的,是在理上的。凡是懂點兒道理的人,都該支持新校長才對。但往往是這樣,生活中一些看上去非常正確的事,非常理所當然的事,做起來卻很困難。而另一些非常不合理的事,卻公然地大搖大擺地存在著。

老校長歎息道,你說的對。但我還是想告訴你,現在如果是假期,我就支持你。可現在正是學習緊張的時候,六年級的學生娃馬上就要考中學了。你和他們幹,就會影響學生娃,就會影響學校的升學率,這可是大事。

新校長說,我認為這件事比升學率更重要。這是正義和非正義的教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