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到此,老校長隻好不說話了,畢竟他已經退休,現在當家的是新校長。
第二天,村民們又抬著受傷的人圍住了學校,他們倒是挺團結,並且有條不紊。他們早早起來,把該料理的農活先料理了,就成群結隊地來了。
新校長一夜未眠,她決定克製自己,盡可能和藹地對待村民,不把他們想成是竊賊。她在臉上作出微笑的樣子,對村民代表及受傷者說,我對你所遭遇的不幸深表同情,我個人願意拿出500元錢作為撫慰金。但我還是要說,學校並沒有錯,不能支付醫療費。
村民們說,500塊夠幹什麼?醫院說要1萬,至少要3千才能住進去。
新校長耐住性子說,請你們回去吧,如果你們再這樣下去,我隻好采取別的措施了。
村民們說,不滿足我們的要求我們是不會回去的。
新校長說,你們的要求是無理的,我不可能滿足你們,永遠也不可能。
新校長說罷拂袖而去。
正如老校長預見的那樣,村民們的行為極大地影響了學校的教學。學生們身在教室心在校門口,連講課的老師都有些心不在焉。到了中午,新校長有些沉不住氣了,她決定再作出一次讓步:按老校長說的,把采摘下來的櫻桃送到校門口,給那些村民。
村民們見到如此鮮紅的櫻桃,很是喜悅,馬上回家去了。
沒想到第三天早上,他們又來了。
不過他們來的時候,新校長已經離開學校了。
新校長當然不是逃避。她在經過了第二個不眠之夜後,決定不再妥協,她要和他們進行鬥爭。她一個弱女子,打也打不過,吵也吵不過。要鬥爭,當然是依靠法律,依靠司法機關。於是她起了個大早,趕到鎮上派出所求救去了。
派出所的所長是該校一位學生的家長,他熱情接待了新校長。但是在聽新校長講述事件的過程中,他不斷地笑罵,這些該死的家夥,這些蠻牛。聽那口氣,就像是在斥責自家的孩子淘氣。也就是說,他一點兒沒生氣。
新校長講完後誠懇地說:所長,請你無論如何幫我們維持一下秩序,請那些蠻橫不講理的家夥離開學校。隻要他們回去了,我們就不再追究他們過去的所為了。
所長沉吟了一會兒,說,醫藥費學校不出,這個我同意。那麼大一筆錢,學校也拿不出來,我清楚。但是人已經受傷了,那個家夥家裏的確很困難,最好的辦法是讓大家湊些錢趕快把他送到醫院去,免得不及時治療喪失勞動力,那以後就更慘了。
新校長說,可是這個不該我們負責呀。是他們自找的呀。是他們沒道理呀。
所長說,你跟他們講什麼道理?隻要能把事情平息下去就行了。
新校長說,怎麼能不講道理呢?這樣吧,如果他們承認是他們不對,承認了錯誤,我們學校可以站在人道主義的立場上讚助他一點醫藥費,我個人還可以拿一些,但話一定要說清楚,不是賠償,是捐贈。
所長連連搖頭:不能給他們錢,怎麼能給他們錢呢?你這次給了,下次更麻煩。他們還以為學校很有錢呢。但你要讓他們承認錯誤,也是不可能的。他們不認為他們有錯。校長你很年輕,我說這話沒有輕視你的意思,但你的確很年輕,不了解這兒的情況。
年輕的新校長說,那你說吧,怎麼才能平息?
所長說,這些家夥我了解,其實是很豪爽很好說話的,隻要你人對了頭,叫他們幹什麼他們都幫你幹。很講義氣的。那年我們所追輯一個逃犯,全靠他們幫忙……這樣,我出個主意,行不行反正供你參考。
新校長連忙說,你講,什麼主意?隻要能盡快解決這事我都同意。
所長說,你回去擺3桌酒席,我出麵把他們請來,咱們老師和村民們一起喝喝酒擺擺龍門陣,我保證酒過三巡他們就會答應不再鬧事了。
新校長又一次謔地一下站起來,她用她最後殘存的一點鬥誌大聲說:你要我請那些毛賊吃飯?你要我向他們求情?這絕不可能!這簡直是對我人格的侮辱!
說罷她毅然離去。由於憤怒,她連句告別的話都沒說。
但所長不計較,所長追上去說,校長您別生氣……您聽我說……這樣吧,我現在就跟你一起回去,如果我說話他們能聽,當然好,如果不能聽,我也就沒辦法了。我又不能把他們全都抓起來,我哪兒有那麼多警力。再說他們畢竟沒犯什麼大事兒嘛。
聽了這樣的話,新校長突然明白了,她所麵對的不僅僅是一群村民。
她有些氣餒了。
一到校門口,村民們就將所長圍了起來。他們七嘴八舌的地向他告狀,好象所長不是新校長請來的後援,而是他們盼來的親人。站在一邊的新校長此時有種奇怪的感覺,好象自己整個人失重似的,有種腳不著地的感覺。加上她已經連著兩個晚上沒睡覺了,於是她幾乎是耳語般地對所長說,就按你剛才說的辦吧。
所長立即宣布說,大家不要吵了。今天晚上櫻桃小學請大家吃酒席,吃完再說。村民一聽個個興高采烈,連那個受傷的家夥都說,這就對了,這就對了。
怎麼這就對了呢?難道他們一開始就是這個目的,而不是醫藥費?
新校長百思不得其解。她一回到宿舍就昏睡了過去。
當晚的酒席我不想細說了,總之完全在所長的預料之內。村民們喝了幾杯包穀酒之後就臉紅筋漲地說,都是自己人嘛,醫藥費就算了。我們自己想辦法湊份子。還有人和受傷者開玩笑說,就當你又結二道婚嘛。所長也借機教育他們說,你們以後就不要去摘人家的櫻桃了嘛,免得又惹事。那個受傷者笑道,以後請老子去那個地方老子都不得去了。
等等。反正是一派團結祥和的氣氛。
有一點我得告訴:新校長喝醉了,她在酒席開始,代表學校向村民代表及受傷者敬了第一杯之後,就開始一杯接一杯地喝。她根本沒有酒量,馬上就醉了。喝醉之後她又哭又笑,老校長馬上就讓人把她送回了住處。
夜深人靜時新校長突然醒來,想到這些天來發生的事,想到自己的妥協,想到學生們最終沒能吃到那紅紅的櫻桃,不由地痛哭失聲。哭過之後她找出一把鋒利的斧頭,來到了操場邊的櫻桃樹下,將5棵櫻桃樹一一砍掉……
唉唉。也許你會對這樣一個結局稀噓不已。
是這樣的嗎?
我也懷疑過。雖然我當時跟著一桌人大笑起來,但笑過之後我說,是這樣的嗎?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這時有個人開口了,她說不是這樣的,這事我知道,結局不是這樣的。
結局是,當新校長拿著鋒利的斧頭來到操場邊的櫻桃樹下時,突然發現那些櫻桃樹下新生出了許多氣根,這些氣根手挽手地站在那兒,為櫻桃樹築起了一道柵欄。新校長憤怒至極、心冷至極,不顧一切地舉起了斧頭,正在這時氣根們說話了,他們說,校長,你不能砍,這是我們的櫻桃樹,我們一定要保衛它!我們從現在開始就日日夜夜保衛它!絕不讓外人再碰它!我們發誓明年的今日,一定會再次收獲櫻桃!
原來那些氣根是她的學生。
新校長愣了片刻,丟掉斧頭,和學生們擁抱在了一起……
這個人最後強調說,這是真的。不信你們現在可以去看,學校門口已經新掛出了一塊牌子,上麵寫著四個大字:櫻桃小學。
你相信這個結局嗎?反正我相信。因為講這個結局的人,是個老師。我想她比我更了解孩子。
我還要告訴你,如果沒有這個結局,我是不會寫這篇小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