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想說什麼。我裝做著急的樣子,往前移了幾步,離開了他。
行李傳送帶轉動起來,大家都睜大了眼睛去望。我看見自己的箱子慢吞吞地靠過來,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我一把拎起了箱子。離開大廳時,我發現身邊的目光已經消失了。他是什麼時候拿上自己箱子走的呢?
但一走出機場,我就看見了他。我發現他的高大身材和筆挺的西裝還是挺引人注意的。他提著箱子,雄糾糾氣昂昂地往停車場走。原來他也沒人接。我站下來看。他一直走進停車場,走到一輛白色的小車旁,打開車門扔上箱子,然後鑽進去,把車開走了。我想,如果我剛才說沒人接我,這會兒我也可以坐進這輛白色的小車了。可惜。
一個女司機走到我身邊問,小姐進城嗎?
我點點頭。她接過我的箱子,我就跟著她,朝一輛紅色夏利車走去。
終於什麼也沒發生。
到賓館報到之後,我迫不急待地拿出通訊錄來打電話。臨來之前,我特意給S市晚報我的一個同行打了個電話,讓他幫我查找到了許慧芳所在單位的電話。
許慧芳是我的小學同學,或者說是我童年時代的好朋友。我們已有20年沒聯係了。我這次積極地要求到S市來開會,主要是為了見她。
我照著號碼打過去,對方說許慧芳早已不在這個單位了。這似乎在我的意料之中。我連忙問她到哪兒去了?那人說好象是辭職在家。我問他家的電話,他說他不知道。我誠懇地說我是從外地來的,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他就向旁邊的人打聽。幸好,有個知情者提供了一個電話,是許慧芳一個好朋友家的。我如獲至寶,趕快打到好朋友的家裏。
就這麼,折騰了半個多小時後,我終於從電話裏聽到了許慧芳的聲音。我激動地說,慧芳,我總算找到你了!許慧芳卻不像我那麼激動,她開心但沉著地向我問好,好象早就知道我會來似的。她還說,歡迎你重返S市。顯得頗有大家風度。然後她問,你從哪兒飛過來的?我說當然是C市,我現在在那兒工作呀。她的聲音忽然就變得驚喜了,說,你是坐的4105航班嗎?我說是呀!她笑起來,然後我聽見她跟旁邊說了句什麼,接著她說,我的先生也剛從C市飛回來呢,他去你們那兒出差。這麼巧?我也笑起來。許慧芳說,這樣吧,你在賓館等著,我們馬上來接你。一起吃飯。
我心裏很溫暖。老同學就是老同學。
我坐在賓館的大廳裏等。半小時後,一輛白色小車駛來。我對車很外行,從來搞不清牌子。但我對數字很敏感,這個車牌上的數字曾引起過我的注意,因為它和我的出生年月很接近。於是我一下認出,這輛白色小車就是我在機場見到的那輛。
要發生什麼了。
車門打開,許慧芳的一條腿先伸出來,穿著絲光襪,短裙,蹬著一雙質地非常好的高跟皮鞋。我從這條腿上已經判斷出我的這位童年好友為什麼會有大家風度了。經濟基礎決定大家風度。
當然,不管她穿什麼,她都是我兒時的朋友。我還沒等她完全鑽出車門,就上前拉住她的手,開心地笑起來。她也很開心。但我總覺得她的開心不完全是因為見到了我,而是……什麼呢?我一時說不清。接著,從車門的另一頭,她的丈夫出現了──他已經把筆挺的西裝換成了一件隨意的夾克,笑容滿麵地朝我伸出手來,大聲說:你好!很高興見到你!
他居然沒表現出一丁點兒意外。也許他在來的路上就想到了是我?
我把手伸過去,也說了同樣的話。我們都表現得非常得體,非常自然。我們幹嗎要不自然呢,畢竟什麼都沒有發生。
許慧芳笑眯眯地說,你們坐一個航班,互相都沒注意到嗎?
他搶先說,嗨,這個航班,弄得人心煩死了,老是延誤,哪還會注意別的事?不過我倒是注意到你這個老同學了。他轉頭問我: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看書?
我點點頭。我得承認他說的都是實話。
許慧芳依然笑眯眯的,攬住我的肩說,她就這樣,上小學就是個書呆子。我又點頭。她的笑容裏流露出十分的滿足。我為她感到高興,然後和她一起上了小車。
畢竟什麼都沒發生。我不過是晚了兩小時鑽進這輛白色小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