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力在徹夜地流淚之後,徹夜地悔恨之後,答應了分手。但提出的條件是,給她500萬。她想隻要有了這筆錢,她就可以另起爐灶,重新幹起來。沒有了愛情,她得有事業。否則她會垮掉。
男人哪裏肯?男人說老婆那裏通不過。他還價說最多100萬。林力不肯。且不說林力對公司的貢獻,要500萬一點兒不過分──那不過是公司財產的六分之一,單就是為了心理平衡,林力也得要500萬。男人不讓步,林力隻好打出一張牌,她說如果他不答應,她不會把她手頭保管的那些公司帳目退還給他。林力是公司的總會計師。那些帳目的重要,隻有他們倆明白。
這下男人急了,答應考慮。
歐陽明明就是在這個時候介入到此事中來的。林力來谘詢她,征求她的意見。她當然是支持林力的,她太知道林力對這個男人付出的是什麼了,林力從30歲幫他,幫到40歲,這期間男人還花過心,林力卻一心一意,沒有過任何別的念頭。到頭來竟是如此。所以就是林力能咽下這口氣,她都咽不下。她幫她出了不少點子,這些點子讓男人越來越為難了。
但男人仍在拖延。而且由於撕破了臉皮,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很僵了,說話時再也找不到從前的一點溫情,有時連起碼的客氣都沒有了。這讓林力很受不了。她老是回想從前的事,老是覺得這個男人不是她愛過的那個男人,老是覺得她不該遭受這樣的命運。
她這樣痛苦,歐陽明明就輕鬆不了。歐陽明明一想到她的事,就覺得想歎氣。相比之下,自己有個穩定的婚姻,雖然缺少激情,總還是免受許多罪呢。
這時電話響了。歐陽明明趕緊接,怕吵了丈夫。
是林力。
林力說,剛才他來電話了,約我下周一談。
五、
二審開庭那天,李小普剛做完手術沒幾天,還沒拆線呢,就柱著拐杖跑來參加了。
李小普發現歐陽律師一上庭,和在下麵判若二人,那種笑眯眯的樣子完全收起來了。她穿著一套深色職業裝,頭發向後梳理得整整齊齊,和他過去想象中的女律師一樣一樣。
天龍貿易公司來了不少人,由那個王經理帶著。被告這一方,除了自己,戰友張榮還帶了幾個朋友來助陣,另外歐陽律師的好朋友林力也來了。李小普覺得自己還算幸運,雖然碰上這麼件倒黴的事,畢竟還沒倒黴透頂,有戰友幫忙,還遇上兩個好心的大姐。另外還有那麼多聽眾,也不知是從哪兒來的,小普希望人多一些,讓大家都來為他們評評理。
開庭了,小通被警察帶上來。這半年下來,小通已經瘦得脫了人形。小通一上來,眼睛惶恐地到處看,肯定是在找他。小普忍不住喊了一聲,小通,我在這兒。林力馬上按住他說,不要亂叫,這是法庭。
小通那種淒淒惶惶的樣子,讓小普很心疼。自己是哥哥,把他帶出來,卻沒能照顧好他,他是為了救自己才那樣做的。但願歐陽律師能救他。
法庭按程序一樣一樣地來。因為是二審,先由法庭宣讀一審判決,然後由被告李小通念上訴狀,陳述上訴的事實和理由。上訴狀是李小普自己寫的,又讓歐陽明明幫他修改了一下,歐陽律師說他還行,把要害問題都說清楚了。
接著進行法庭調查。
小普作為證人,站到了證人席上。歐陽律師問他的那些問題,他覺得全問在了點子上。是啊,他們怎麼會憑白無故地上門去打架呢?他們怎麼會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搶他們的東西而不保衛呢?他們怎麼可能打過那一群人呢?而且其中那個死者,還是個拳擊運動員。小普覺得心裏痛快。連小通也慢慢地抬起了頭,眼裏有了光亮。
王經理作為當事人,也被傳到了證人席上。小普很怕他亂說,還好,在法庭上,他還是謹慎的,說的情況基本上符合事實。但他堅持一點,被告是有意拿刀去捅死者的,死者手上並沒有凶器,而且毫無思想準備,被告還捅了死者兩刀。
之後雙方出示證據。檢察官出示的,主要是那把藏刀,還有當時現場的照片等等;歐陽明明出示的,有天龍公司拖欠西北毛紡廠貨款的證明,有李小普右腳致殘的醫院證明,有死者生前曾是拳擊運動員的證明等等。
最後進行法庭辯論。檢察官和歐陽明明辯論的焦點,是李小通殺的第二刀。歐陽明明認為,第二刀是和第一刀相連慣的,並不是說,死者放棄武力跑了,被告還追上去殺。而是連續性的。這個可以到實地及公安機關取證。
歐陽明明說著說著就激動起來,李小普和李小通,他們作為毛紡廠的工人,受廠長和全廠工人的委托來送貨,那不僅僅是貨,那是他們全廠工人的工資,他們是國營廠,應當說那些貨物就是國家財產。當國家財產發生危險的時候,他們怎能不捍衛?我還想指出的是,天龍公司曾經想賄賂我的當事人,以換取那一車的貨物,遭到了拒絕。這說明我的當事人對於這一車貨物是非常看重的,是懷著誓死捍衛的心情來對待的。當爭搶發生時,雙方人數懸殊,對方的保安之一,也就是那位死者,曾是拳擊運動員(我已呈上了證明),他們兩兄弟就是用盡全身力氣,也處於弱勢。打鬥中死者將被告人的哥哥李小普推下卡車,造成李小普終生殘疾(我已呈上了醫院證明),但他還不放過,繼續進行毆打,並仗著自己力氣大,將被告的哥哥舉起來往死裏摔,這時候作為親弟弟,被告怎麼可能坐視不管?
法庭下麵居然響起了掌聲。
歐陽明明繼續說道:至於說到那把藏刀,是因為天龍公司已拖欠了被告所在毛紡廠的貨款,被告和他哥哥臨來之前,受到工廠領導的重托,為防不測才將刀帶在身上的,並不是有意滋事。現在看來,如果被告當時沒帶刀的話,死去的就是被告的哥哥李小普了。我想說的是,當國家財產和親人生命安全都受到威脅的時候,被告隻能不顧一切地衝上去,為保衛國家財產、保衛自己的親兄弟而大打出手,這有什麼錯!
法庭內又一次響起掌聲。
幾位法官輕聲交換了一下意見,最後宣布說,法庭將暫時休庭,對本次審理中的一些新的意見和證據,進行現場調查和證據核實,再交由審判委員會裁決。
李小通又被帶了下去,但和先前已大不同了,他看到了希望。李小普跑上去對他說,小通,耐心等待,我們一定會贏的。
從審判法庭出來,李小普握著歐陽明明的手說,歐陽律師,你說得太好了!不管將來判得如何,我都先謝謝你了,因為你替我們在法庭上說出了心裏話!歐陽明明對李小普說,我相信法官們會認真慎重地考慮我的意見的,回醫院去耐心等待,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李小普就開始了忐忑不安的等待。
就在李小普的右腳拆線一星期後,歐陽律師跑到醫院來告訴他,法庭終於接受了她的辯護理由,李小通的案子改判了,改原來的有罪為無罪,屬於防衛過當。
李小普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開庭宣判那天,李小普坐在第一排,一字一句地聽法官念二審判決書。當念到被告李小通防衛過當,判處有期徒刑2年,緩期2年執行時,李小普的眼淚一下就湧了出來,像決堤一樣洶湧不止。那天當醫生告訴他他的右腳沒救了,要截去,他將永遠失去右腳的時候,他都沒掉一滴眼淚。
李小通被解開手銬,當庭釋放。兄弟兩個擁抱在一起,痛哭。然後他們用歐陽明明的手機,給遠在西北的母親打了個電話。小通幾乎是喊著對母親說,媽,我出來了,我可以回家了。母親在電話那頭哇地一聲哭出聲來。
這時候距李小通被關押,已過去了5個月。
六、
對歐陽明明來說,一個案子贏了並沒有什麼,她一年到頭要代理多少案子啊。不過李小普這個案子的成功還是讓她格外高興,畢竟她幫助了一對處於弱勢的兄弟。這樣的案子和林力那樣的案子是不一樣的。它屬於雪中送炭。
因為李小通的緩期執行通知書,是下達給當地公安機關的,由當地公安機關執行,所以兄弟兩個準備馬上趕回蘭州去。他們從法院領回了卡車,車上的貨物隻剩一半了,好歹還沒全丟,最重要的是車沒丟。他們廠總共就那麼3輛大卡車,是廠長的心肝。
歐陽明明一再囑咐他們,特別是李小通,回去以後要老實老實地監督改造,不要再生事了。李小普叫她放心,他們回到廠裏後一定老老實實地工作。他還說,等掙了錢,就把林力大姐為他墊的手術費還了。歐陽明明替林力表態說,不用還了。等掙了錢,你就去裝個假肢,家裏還得靠你呢。
他們說話的時候,李小通低個頭站在一邊,一直不說話,關了小半年,他似乎變得有些木呆呆的。
送走了李家兩兄弟,歐陽明明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她想先回家一趟。這些日子她簡直把家當成客店了,丈夫生氣她都看不見──沒時間看。她想早些回去,收拾收拾屋子,然後做幾個菜,緩和一下。為了不受幹擾,她把手機先關了。
沒想在家門口碰見了林力。林力笑眯眯地說,你以為你關了手機我就找不到你了?歐陽明明無奈地說,我那不是擋你的,你是擋不住的魅力。
兩人一起鎖車進屋。林力說,這下你該管管我了吧。你知道不,我當初對李小普樂善好施也是有私心的,我是想你早點兒從他們的案子裏抽出手來,管管我。歐陽明明說,我什麼時候沒管你?我就是抽不出手來,也用腳在管你。你差不多是全托在我這兒呢。林力就笑。她知道歐陽明明說的是實話,她們不僅僅是當事人和律師的關係,還是好朋友。
林力見她從冰箱裏拿菜出來,就說,別做飯了,工作那麼辛苦還要扮賢惠。走,我請你吃飯。歐陽明明說,誰稀罕吃你的飯呀。我還想抓緊時間和老公共進晚餐呢。林力說,那我連你老公一起請嘛,請他最愛吃的老媽火鍋。歐陽明明想想說,那我打個電話請示一下。
歐陽明明打電話給丈夫,丈夫大概正碰上心情不錯,居然答應了。
三個人就進了老媽火鍋。
坐下來,點了菜,打開火,還沒等鍋裏的湯煮開呢,林力就開始說她的事了。
歐陽明明說,喂,林力,我倒是習慣了,你是不是還得照顧一下我們先生?
林力不好意思地對歐陽的丈夫說,老許,多多包涵,我最近被那個家夥氣得有些失去風度了。老許隻好說,沒關係沒關係,你們說。
林力還是忍住了自己沒說,而是陪著歐陽他們夫妻倆聊了一會兒天,其中還聊到了李小普他們兄弟的案子。老許聽了前後經過說,歐陽你這個案子辦得漂亮。歐陽聽了很高興。丈夫已很久沒有誇過她了。
看他們夫妻倆高興了,林力又忍不住說到了自己,她說,對方──她現在把那個當初她愛的死去活來的人一律叫“對方”──表示他不能再讓步了,200萬封頂。他說他名份上有3千萬的資產,但大都在運行中,能夠拿出來的就隻有那麼多,他有3個孩子,有老婆,希望林力體諒他。歐陽明明說,你體諒嗎?林力說,不,堅決不。即使他現在收回那個話,讓我再回他的公司去,我也不答應了。
歐陽明明說,要不這樣,你再約他出來,我參加,我們三個人一起談一次?
老許馬上反對,說使不得。他要是知道林力請了律師,一氣惱,就更不讓步了。
歐陽明明說,那好,你自己去談。你把主意拿堅決,但態度要好。不要像是去賴他的錢,那本來就是你的。從股份的角度算。如果10年前,不說10前,7年前,就是你在他公司開始任總會計師開始,你占百分之20股份的話,也該拿600萬。再加上你認為他應該付出的精神補償。不過我建議你把底線放在300萬上。所謂的精神補償,他決不可能給你的。他會堅持說這是兩廂情願,不對你有什麼傷害。
林力說,我也是這樣想的。但他居然200萬就想打發我,他也太沒良心了。我豈止是他的總會計師,我根本就是他的搭檔。他要是有良心的話,就應當承認這一點。我占百分之50的股份都不過份。
歐陽明明說,這樣的美景你就別想了,想了都是氣。你就看成是你付出的學費吧。歐陽明明本來還想說,這種事我見多了,良心?有幾個男人會對自己不愛的女人談良心?但想到自己家的男人就在旁邊,遂把後麵的話忍了。
林力說,我已經一讓再讓了,但300萬他至少應該給吧。
林力告訴歐陽明明,“對方”去深圳了,約好一周後談。
這樣,吃了那頓火鍋,算是消停了幾天,林力沒來找歐陽明明。歐陽明明就一頭紮到自己那個永不停止的漩渦裏旋轉起來,幾乎忘了她的事。
但她忘了沒用,林力的電話終於還是來了。
林力電話來的時候,歐陽明明剛把車從鬧哄哄的大街上開進自家的車庫,一腦子的漿糊,所以一看是林力的電話,真是一千個不想接一萬個不想接。她知道很可能一接電話,她就得把車倒出車庫,重新開上大街。她太累了,真想回家洗個澡,喝碗稀飯,睡上一覺。
但不能不接。她已經想起來了,今天下午是林力和“對方”的最後一次談判,她肯定是來告訴她談判結果的。但願順利,這樣她就可以照常回家了。
一接,歐陽明明的頭就炸了:今晚又完了!林力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說她不想活了,真的不想活了。歐陽明明聽出事態嚴重,隻好說我馬上來。
等歐陽明明趕到林力的住處時,林力正發瘋一樣地在準備安眠藥。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時侯買下的,幸好不是瓶裝,是一粒粒壓在錫箔紙裏的。她正在摳,已經摳了不少了,但顯然還不夠致死。
歐陽明明很火,一巴掌就把藥打倒在地。林力就一邊哭一邊蹲下去揀。歐陽明明說,你實在想死,我也不攔你。可是你死也得死個明白吧?
林力這才哭泣著,把下午的情況說了個大概。
下午談判時,對方不但不讓步,且進了一步,說最近生意很不景氣,他最多隻能給她100萬了。她要就要,不要的話,從今天以後,他們之間再沒有關係了。她如果再到公司來找他,他就告她騷擾罪。至於她手上的那些所謂證據,他不在乎,她想交給誰就交給誰,誰想來他的公司查賬他都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