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一個夜晚
方欣站在街邊等車的時候,似乎聽見誰叫了她一聲,她抬頭,沒看見人,倒是與天空下的樹不期而遇了。那是四月裏的樹。方欣與樹相視一笑後,心情好了許多。每年春天,方欣都會因為樹而愉悅些日子。不過這事她隻和阿明說過,阿明說她矯情。
阿明,方欣的男友。
剛才在辦公室,老板交待她晚上一起去赴宴,還要她打扮得漂亮些。方欣不痛快,本來她就不願意和老板一起出去,老板竟還明確指示她要打扮,把一件本來很開心的事任務化了。她心說你何必這樣講呢,你隻消告訴我晚上的飯局很重要,我自會打扮的。我又不是弱智。你這樣一說,好象把我當成了宴會上的一道菜,要端上來讓人家品似的。煩!
方欣的老板是個女人,四十多歲,方欣平日裏叫她李總。即使是背地裏,方欣也不能不承認“李總”漂亮。當初方欣願意到她的公司來做文秘,同性別是一個原因,漂亮也是一個原因,方欣相信漂亮的女人性格會比較溫和,因為她不太會被壓抑啊。而且,老板漂亮,一起出去她的壓力就會少得多,這是阿明說的。
但沒想到事實並不如此。方欣到公司才兩個月,就已經被李總洗刷過兩次了。一次是方欣無意中把一個文案的草稿扔了,她想反正已經有修改稿了,還留著草稿幹嗎。不料李總竟回過頭來找她要,她說扔了,李總立即柳眉倒豎,厲聲喝道:你給我找出來!方欣委屈地蹲在辦公桌旁翻她的字紙簍,李總卻把字紙簍提起來往方欣辦公桌上一倒,一堆垃圾啊,就那麼呈現在方欣麵前,幾乎埋住了她那個精致的相框,相框裏的她正衝著鏡頭樂呢。方欣的眼淚迅速出動,她的第一衝動就是把字紙簍砸到李總身上,第二衝動就是大喊一聲,“我不幹了!”但她竟然什麼也沒做,隻是把草稿找出來,送到了李總的辦公室,除了臉色難看一些,別無他恙。
事後阿明說,好,又一次磨練了你的意誌。
方欣說,你就不怕把我磨成一個滑溜溜的鵝卵石?
阿明流氓地說,那才好,那我抱著才舒服。
第二次洗刷就更莫名其妙了。那天方欣突發奇想,買了件紅花花布衣服來穿,為了配合那紅花花,她還把披肩長發編成個辮子,感覺自己很青春也很純情。走進公司的寫字樓就有男同事打趣說,嗬,你真成小芳了。方欣開心地笑。沒想進電梯時碰到了李總,李總眉頭一皺說,你怎麼搞得跟個鄉下人似的?俗不可耐!
方欣氣得,牙癢癢。她在阿明麵前惡狠狠地罵道:神經病!準是到更年期了!見不得別人年輕。
阿明說,別那麼刻薄啊,也許你的確不適合那樣打扮呢。
方欣說,喂喂喂,你怎麼回事啊,幫誰說話啊?
阿明嘻嘻一笑,說,忍忍,再忍忍。
方欣不明白,阿明為什麼幫她老板說話,他又沒見過她,公司裏那些男職員一個個俯首順耳還可以理解,老板每次訓斥她,他們全跟沒看見一樣,埋在自己的格子間裏勤奮工作。而且平日裏無論和哪個小姐調情,一旦老板出現了,小姐就即刻從他們麵前消失,他們的臉會像向日葵一樣朝向老板。可阿明是為什麼呢?他又不在她手下生存。難不成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是潛在的情人?
氣歸氣,方欣還是老老實實地回家打扮去了。這是她進公司後頭一次和老板一起出去談事,她也希望自己能建功立業。別看她碩士畢業,這工作也是費了好大勁兒才找到的,她不想讓老板覺得她沒用。像他們這樣的廣告公司,客戶很重要。客戶就是銀行。今晚這個,據說還是個大銀行。要想把他們的錢取出歸為己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這點方欣還是拎得清的。何況方欣現在還有求於老板。
方欣把櫃子裏的衣服鋪了一床,怎麼穿也不滿意。四月的天氣,倒冷不熱的,穿少了怕感冒,穿多了又臃腫。差不多用了一個小時,才差強人意地配好一身衣服,上麵是件白色羊絨衫,底下是條黑色一步裙,外麵套了件黑色短風衣。從鏡子裏看了一下,太素,於是加了條玫瑰紅的絲巾,再一看,又太跳,還是換了條黑白條紋的絲巾。她想,素就素,反正有青春作伴,怕什麼。
然後是化妝,很淡的妝,但還是讓方欣增色不少。出門的時候方欣想,你不是讓我打扮嗎,那我就打扮給你看看,你別以為我真上個鄉下丫頭,隻怕你到時候自卑呢。
方欣希望李總見到她時眼睛一亮,李總見到她時眼睛果然就一亮。她們兩人在酒店外麵彙合時,李總笑眯眯地說,噢,你好漂亮啊!語氣與平日裏截然不同,就像是方欣的女友一般。方欣臉紅了,她還沒學會當麵誇獎人,何況是她的老板。她用很小的聲音說,哪裏呀,你才漂亮呢。
的確,老板今晚的漂亮超出了方欣的預想,她穿了件很講究的無袖旗袍,將本來就不差的身材勾勒得更加迷人了,四月的天氣就搶先露出了白藕樣的胳膊,胳膊上搭了條長長的飄柔的披肩。發髻高高地挽在腦後。臉上不但化了妝,還擦了些胭脂。方欣化妝是從來不擦胭脂的,但老板臉頰上的胭脂第一次讓她領略到了胭脂的魅力。相形之下,方欣真的有些素過頭了。
兩個女人就一起上樓,上戰場。
她們剛一落座,三位先生就被服務小姐帶進來了,好象他們早已到了,一直等在那裏。一陣握手介紹之後,大家紛紛落座。老板把對方的老板安排在正中間,自己和方欣分別坐在他的左右。方欣不明白李總為什麼不把她的副手叫來,就她們兩個女人,能行嗎?李總在向客人介紹她時,很強調地說,我的這位助手可是個經濟學碩士呢。那位客人,也就是她們今晚的“上帝”表情誇張地說,嗬,我一直以為女強人都青麵獠牙,沒想到你們個個都這麼漂亮迷人。李總說,什麼女強人哪,我們都是些弱女子,對吧方欣?
方欣隻好附和著點頭,心裏不痛快。她最聽不得李總強調她是碩士了,那並不是抬舉她,是抬舉她自己:你碩士怎麼樣?還不是給我打工?或者:瞧瞧,連我的助手都是碩士。阿明說她太小心眼兒了,也許人家李總沒那個意思呢?方欣說,你沒聽見她那語氣,聽話聽聲鑼鼓聽音兒,她那語氣分明就是這個意思。阿明還是說,你別跟她計較,要贏得她的信任才好說話。方欣撇撇嘴:難。
不過今晚李總的口氣、表情和微笑,都讓方欣覺得她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幸好“上帝”是個頗有魅力的男人,不然真讓方欣覺得她屈。當然,由於這個男人的魅力,方欣不可否認自己也有些興奮,他看上去很有閱曆的樣子,衣著也不俗。他的一個助手也很不錯,個子高高的,模樣有些像張豐毅,正好坐在方欣對麵,讓方欣覺得很是養眼。盡管她隻是微笑著聽著李總和客人們說話,但心境比之剛才已經生動了許多。當然,她也沒忘了做“戰前”準備,把擦手的濕毛巾悄悄地留了下來。
李總以聊天的方式介紹了自己公司的情況,同時穿插著對對方公司的恰當恭維。這個時候方欣是佩服她老板的,話說的得體而又好聽,讓她作為下屬也臉麵有光。酒過三巡,方欣察覺到李總有些亢奮了,話漸漸地多起來,也漸漸地隨便起來,而且目光迷離,嫵媚有加。不過方欣看得出,她臉頰上的紅依然是胭脂紅。大概她是那種喝酒不上臉的女人。此刻她正像個年輕姑娘那樣歪著頭,聽她身邊的男人誇她。
方欣有些意外,她想,難道李總也會因為見了帥氣的男人而動心嗎?他們公司不乏帥氣的男人,但李總對他們總是不冷不熱的,以至於那些男下屬背地裏叫她白骨精。有一回被方欣聽見了,方欣不知出於什麼心態,說,也不至於嘛,這麼叫人家。男下屬說,我們這是誇她呢,白骨精的意思是白領企業裏的骨幹精英。我們哪敢惹她?方欣樂了。想想也是,誰敢和白骨精調情啊?人家不僅美麗,還有錢,還聰明過人。當然,還徐娘半老。聽說已經離婚七八年了,也沒見什麼她身邊出現什麼男人。
李總的聲音被酒精泡過後,變得有些糯。她說,齊總——他們那“上帝”姓齊——,來,我再敬你一杯。
齊總端起杯子不乏幽默地說,我可是個副總,而且還是5個副總之一。
李總說,那我不管,在我眼裏你就是總經理。再說這杯酒不為工作的事,就為你這個人。生活裏有你這樣事業成功還魅力十足的男人,我們女人看著就高興,對不對,方欣?
她把話頭扔給方欣,方欣連忙接住,說,豈止是高興,是無比高興。
話一出口,方欣感到自己有些貧。但對麵那個助手卻朝她笑了笑,似很欣賞。剛才遞名片時她看到他那上麵寫著“業務主管”。方欣知道這種頭銜是當不得真的,很有可能隻是因為會喝酒就當主管了。但方欣還是回了他一個笑。她記得他姓司馬,司馬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