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一個夜晚(3 / 3)

說著說著,眼淚就順著臉頰淌了下來。方欣有些緊張,她從沒見過老板的眼淚,就像從沒見過老板的笑容。她趕緊把桌上的紙巾盒拿過來遞給她,小心地說,李總,你沒事吧?李雪儀眼一瞪,方欣隻好改口,有些別扭地說,雪儀姐,你麼事吧?

雪儀姐說,我沒事,沒事。我能有什麼事?我什麼男人沒見過?那個姓齊的,他說他不容易,他那算什麼?他夠順利的了,我才是不容易呢。一邊要提防商場的陷阱,一邊還要提防男人的陷阱。他一個大男人也說自己不容易,真是的!他還以為我對他有興趣呢,簡直是笑話!你說是不是?

方欣順著她說,可不是,男人都自我感覺良好,給他點兒陽光就燦爛,給他點洪水就泛濫。雪儀姐笑起來,淚水混著笑容,讓她看起來像個孩子,盡管哭過之後她的臉龐已暴露出了真實她的年齡,皮膚顯得鬆弛,眼袋也耷拉下來,但在方欣看來還是比原先可愛多了。她親昵地拍拍方欣的臉頰說,我就喜歡你靈牙利齒的樣子。不過還是我們女人更可憐,沒人給我們陽光,也沒人給我們洪水,沒人理我們。我都離婚8年了,我都孤孤單單地過了8年了。方欣安慰說,像你這樣的女人,肯定有不少男人喜歡,肯定是你太挑剔了。雪儀姐說,不是的,不是我挑剔。是不對路。你想那些男人,他隻要正中下懷就行了,我還想正中上懷呢。對不對,我們女人總希望能有感覺啊,能心靈相通啊。

如此精彩的話從這個女人嘴裏說出來,讓方欣很是吃驚。

方欣說,我知道你今天晚上不是考慮到為公司簽單,早扭頭走了。雪儀姐說,不,不是的,我不是考慮到簽單。我願意跟他說話是因為長得像我前夫。真的,很像。我前夫可能比他還高點兒。可是那是一個狠心狼,是一個魔鬼……

李雪儀一頭趴到桌子上哭了起來,嗚哇嗚哇的,像個孩子。

方欣吃了一驚,有些手足無措,她從沒見過這情形,特別是沒見過她的老板發生這種情形。她隻好不停地撫摩著她的背,給她捋捋頭發,哄孩子似的說,雪儀姐,別哭,別哭。

但酒精已融化了心底冰凍著的往事,往事如泥漿源源不斷地流了出來。

方欣漸漸聽明白了,原來這個女人的婚姻竟如此不幸!這個看上去冷傲美麗的女人,曾對她的前夫百依百順,以至於聽說前夫在外麵有情人也忍氣吞聲。“我實在太愛他了,沒辦法,人家說相愛時哪個最動情哪個就被動,真是這樣的。我越在乎他他就越不把我當回事,他越不把我當回事我就越愛他。”

後來那個情人竟然找到她家來要她讓位,冠冕堂皇地說我這也是為你好,免得你受委屈。她隻好跟丈夫攤牌,丈夫不否認,但表示他不會和她離婚的。想著剛剛5歲的兒子,她忍了。沒想到在此之後丈夫仍和那個女人在一起。那時她還和他在一個單位上班,每天上班都有人在她背後指指點點的,讓她受盡了侮辱。她實在受不了了,下決心離婚,並且辭了職。因為她沒有工作,兒子判給了前夫。狠心的前夫就拿兒子懲罰她,不讓她見他。她想盡各種辦法,也隻能偶爾偷偷摸摸地見一下。兒子生日那天她買了新衣服和蛋糕送去,她剛下樓所有的東西就被前夫從窗口扔了出來。她站在樓下,聽著兒子撕心裂肺的號啕大哭,連死的心都有了。那時她就像瘋了一樣到處找兒子,有一天在大街上看見兒子坐在一輛自行車後麵,就去追,追過一條街才發現追錯了,她絕望地呆傻在街中間,結果被一輛車給撞了。住在醫院裏李雪儀終於想明白了,她這個樣子是永遠得不到兒子的,她必須奮鬥,必須有實力,必須先讓自己活得像個人。於是她開始不顧一切地進入商場拚搏、撲騰、掙紮……

“我為什麼那麼不要命地做,不要命地掙錢?我是為了兒子啊!”

李總哭得撕心裂肺,把方欣的眼淚也弄出來了。方欣說,雪儀姐我真沒想到你這麼苦,你太不容易了。我有個朋友是律師,我去幫你問問看這種情況應該怎麼辦。他不能剝奪你作為母親的權利。李雪儀抹了一把眼淚摒了一把鼻涕說,可是他長大了啊,我後來見到他,他像個陌生人那樣看著我,我說我可以送他出國讀書,他也很冷漠,說隨便……我……我再也找不回從前那個兒子了……我很個失敗啊,我是個被拋棄的母親啊……

李雪儀終於哭垮了,衝進衛生間吐得一塌糊塗。吐過之後她似乎筋疲力盡了。方欣把扶到床上,她倒頭躺下,再沒了聲息。等方欣給她倒了水過來,發現她已經睡著了,模樣就像個生病的孩一子般可憐。客廳裏一地的汙物散發著酸臭,方欣隻好摒住呼吸打掃,搞完了客廳又搞衛生間,一看鍾,已經是淩晨1點了。但方欣還是不敢走,誰知道她夜裏還會發生些什麼?她靠在客廳的沙發上,卻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

早上方欣突然醒來,發現自己身上蓋著毯子,她連忙到臥室一看,李總已不在房間裏了。桌上留了張條子:廚房有早點。走的時候把門關好。李。

方欣匆匆忙忙地走出青竹小區,到街邊打車。天氣晴朗,滿街新綠,隻能從濕潤的地麵上看出夜裏是下了雨的。昨晚的事一下子清晰地浮現在了腦海裏,她有一點點興奮。她的老板竟然把自己最私心的事告訴了她,還讓她叫她雪儀姐。今早她起來一定就明白是方欣照顧了她一夜。看來今後在公司裏的日子好過了,而且她也終於有機會把那件在心裏憋了很久的事說出來,相信她會給她個麵子的。

方欣拿出手機打給阿明,阿明說,你跑哪兒去了?我1點鍾打你那兒都沒人接。方欣說,嗨,我老板醉了,我守了她一夜。阿明說,你從哪兒弄來的黃色短信息啊?方欣一時不能明白。阿明說,就是做愛那個。方欣說,哦,一個客人。阿明說,他敢給你發這樣的信息,也太隨便了嘛。方欣很是後悔,真不該轉發給阿明。她連忙說那個人討厭得很,我都不想理他。你不高興啦?阿明用很不高興的語氣說,我有什麼不高興的。方欣撒嬌說,你別那樣子好不好?阿明說,我也沒什麼,就是惦記你嘛,怕你又和老板發生不愉快。方欣說,放心,昨晚老板對我很滿意,我等一會兒上班就跟她說請假的事。阿明高興了,說對,趕快說,再不說該過期了。

阿明前一陣參加電視台的智力競賽,中了大獎,是新馬泰雙人7日遊。如果方欣再請不了假,阿明就隻能找個哥們兒去了。方欣可是不情願。

到了公司,方欣一邊和同事們打招呼開玩笑,一邊盤算著怎麼見李總。正想著李總就叫她了。她心情很好地走她進辦公室,見李總端坐在那兒,和平日沒什麼兩樣。一身咖啡色的職業裝,加上一如既往的嚴肅表情,讓方欣簡直無法相信這就是昨晚那個女人。她的眼淚她的酒氣都跟那場春雨一樣了無痕跡了。見方欣進來,她也一點笑容都沒有,盯著方欣看了一下說,你怎麼也不收拾就來上班了?咱們是個大公司,要隨時注意自己的形象。方欣幾乎脫口要說,我不是在因為你才沒時間收拾嗎?但她忍下了,隻點點頭。也許是因為當著秘書吧?秘書給她倒了杯水,出去了。李總頭也沒抬地說,坐吧。

方欣這才放鬆了些,坐下,喝了口水,說,雪儀姐,你好些了嗎?

李總一怔:你叫我什麼?

方欣也一怔。她迅速想,是她真的不記得了還是故意不記得了?不管是真的還是故意的她也隻能裝著不記得了。於是她馬上改口說,李總,你找我?

李總說,你馬上把昨晚我們談的那個意向草擬出一份合同來,傳給對方看。不要拖,今天之內就搞好。合同的樣式你找秦秘書要一份兒。

方欣點頭,她隻能點頭,盡管她一直認為自己反應敏捷,但此刻她像個傻子似的應對不出話來。她被意外搞傻了。

李總見她坐著不動,說,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方欣隻好按事先設計的程序走了:李總,我想請一個星期的假。我男朋友叫我和他一起去新馬泰旅遊。

李總眉頭一皺:怎麼才來幾個月你就想著出去玩兒了?一點事業心都沒有。我還總跟人家說你是碩士,光我看重你有什麼用,你得自己看重你自己才行。你沒看現在公司正是最忙的時候嗎?糖酒會馬上就要開了,我們得抓住時機才行。還新馬泰,虧你想得出來!

方欣站起來往外走,她很奇怪自己這回竟沒有辭職的衝動。剛走到門口就聽見李總在背後叫她:小方你等一下。

李總走過來,遞給她一個信封,說,這段時間你辛苦了,這是給你的獎金。

方欣接過來,還挺厚。她有些木呆地說,謝謝,李總。

方欣走出老板辦公室,深呼一口氣,發現窗外的樹還那樣綠著,四月畢竟是最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