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知道地知道(三)(3 / 3)

但對於那個女人的事,他始終耿耿於懷,不能淡化。

十六

詩詞學會在文化局的五樓,每次都爬得廖叔喘大氣,畢竟是耄耋之人了。海老先生正在等他。見他到了,連忙起身,親自為他泡了一杯茶,並聲明是才從浙江帶回來的當年新龍井。廖叔對享受這樣的待遇感到愉快,路上的事暫時丟到了腦後。

海老先生待他氣喘勻了,遂拿出這一期的《芙蓉詩稿》清樣給他看。原來的每一期因為有小欄目,順序就好排;這期因為全是慶國慶的,一個主題,且所有的老先生都拿出了作品,就不好排先後了。海老先生說,如果按姓氏筆畫來排,顯得太像官場了。廖叔連連點頭,他也是最反對這種排法的。海老先生又說,要講質量,當然是老廖您這三首寫得最好,但是您知道。海老先生笑笑不說了。廖叔說,我知道,我知道。心裏很是受用。

海老先生的話不完全是奉承。他的詩詞可不是自己瞎琢磨出來的,當年可是專門拜國學大師劉豫渡老先生為師學習過的。

因為心裏受用,廖叔就說,我看這樣吧,你在頭,我在尾。你在頭嘛,誰也不會說什麼。我在尾,自然就堵了其他排在後麵人的嘴,你說是不是?海老先生沉吟片刻,說,這倒也是個辦法。我嘛,反正論年齡也夠資格了。你嘛,好作品放在最後也是個排法,一台戲也是最好的放在後麵嘛。廖叔笑說,你這樣講,我可不敢擔當。在一旁的小正說,要我說,就依年齡來排,我在最後。廖叔沒有說話。他知道這樣排的話,他仍靠著後邊。還不如在最後。海老先生頜首道:恐怕這樣更妥當些,你看呢?廖叔隻好說,行啊,怎麼都行。海老先生接著說,還有,下一期的封麵題字,老廖,我看就亮亮你的書法吧。

廖叔很是意外。沒想到海老先生會用這種方式安慰他。不過他很樂意接受。他們的《芙蓉詩稿》每隔幾期就要換一個人的題箋,原先一直是請的外麵的名家題寫。上一期廖叔提出為何不讓學會成員自己來題寫?反正是內部刊物,大家都好過過癮。看來海老先生是接受了。沒想到第一個享受此殊榮的就是他自己。廖叔又高興,又有些不好意思。海老先生接下來和他說的話,他都似聽非聽,心裏一直癢癢的,恨不能馬上擺開紙墨,寫幾幅試試。他的書法是從小在爹爹的嚴格管教之下練就的,3歲就開始練趙字。青年時期,他因佩服蘇東坡的詩詞,又開始習蘇字。到了老年,便形成了他自己獨有的風格。可惜他不是名人,沒人來求他的字。他也不願因為寫幾個字去加入什麼書法協會。

一進家門,廖叔就聞到了菜香。廖嬸就是有這個本事,哪怕燒一個菜,也能給你弄得滿屋子菜香,讓你一聞到就有饑餓感。廖叔因為想著題箋的事,臉上便開朗了許多,洗了手坐在桌前等著。

廖叔在家是絕不進廚房的,“君子遠庖廚。”雖然廖嬸當年也是金陵女子大學的畢業生。可一家隻能有一個君子,廖嬸隻好“近庖廚”了。廖嬸將菜端上桌,果然隻有一個燒土豆.一個菠菜湯,再配以泡菜一碟。

即便如此,廖叔也要喝上幾口,這是幾十年的習慣了。廖嬸拿出枸杞酒來,給廖叔倒了一杯,自己也倒了一小杯,老倆口一句話也沒有,就開吃。

吃了幾口,廖叔忍不住就說了題箋的事。廖嬸淡淡地說,好啊,下午空了,我給你把那枝毫州狼毫找出來。廖叔見廖嬸態度冷淡,有些掃興。是不是自己早上的態度不好,老太婆還不高興呢?不想廖嬸卻開口說話了。

今天我出去買菜時,碰見那女的了。廖嬸說。

廖叔筷子頓了一下,馬上就反應過來“那女的”就是肥腸大嫂,他的臉又陰了下來。不說話。

廖嬸假裝沒看見,接著說:她也不知跟誰打聽的,找到咱們家來了。我就在樓梯口遇見她。我怕你看見她生氣,就沒讓她進家門。

廖叔還是不說話。

她跟我說了半天。還是想央求你答應。她說她兒子數理化都挺好,就是語文差點兒。她聽小向說,凡在你這兒補習過語文的,沒有考得不好的……你看你還補習出名氣來了。廖嬸笑笑,想緩和一下氣氛。

但廖叔沒有被緩和,仍氣鼓鼓地說,這個小向,真是多嘴。

人家小向還不是為你著想,他這一走,你就沒有學生了。再說,這個女人說,她願意把補習費提高到每月200元……。

廖叔一聽這話更火了:她不要以為她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她錢再多也買不到我的學問,我就是不賣她!帶進棺材也不賣她!沒學生怎麼了?我正好歇著。我就是摳腳丫子玩兒也不教她的孩子!

廖嬸知道他開始耍橫了,不再理他,收拾了碗筷進廚房。廖叔不解氣地衝著她的後背說:你也是,居然還來幫她說話。你是不是看中她那200塊錢了?廖嬸惱火地從廚房鑽出來說:看中又怎麼樣?有本事你給我變200元出來!

一說到這個廖叔有些氣短,嘟囔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為什麼討厭她……廖嬸也緩和下來說:我怎麼會不知道。我是覺得她挺誠懇的,今天連生意也不做,專門跑來找你。廖叔毫不領情地說,她一天不做有什麼?她早就賺夠了。瞧她那個油胖油胖的樣子,廖嬸說:你這個人就是偏激,說人家不好就全盤否定。胖又不是缺點。廖叔蠻橫地說,別人胖不是缺點,她胖就是缺點!我看著就煩!廖嬸有些不耐煩了,說,你不要因為過去的事就恨人家一輩子嘛。那個時候大家都是瘋的,要不她一個小姑娘怎麼會……廖叔說,我不恨她?那我該恨誰?嗯?你讓我恨誰去,莫名其妙!廖嬸說,我看你才莫名其妙。

老倆口吵了幾句,都悶悶不樂。本來是該睡午覺的,廖叔賭氣,覺也不睡了,穿上外套就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