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女人之幽默(1 / 3)

我們女人之幽默

一直以為女人比男人更有幽默感。雖然說相聲的都是男人,小品也是男人主打,但那裏麵多為搞笑,較少幽默。在生活中,幽默的往往是女人。

用事實說話。

從最老的開始。第一個當然是祖祖,我兒子的祖奶奶。昨天我們剛給她過了95周歲生日(此文寫於3年前,本月我們將給她過98周歲生日)。她老人家至今頭腦清楚,眼睛明亮(不戴老花鏡可以看報)。她的幽默是不動聲色的,也就是說,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在幽默,幽默細胞已經植入她的體內,與她渾然天成了。

去年她跟人說,二天(以後)等我老了,我就和敏兒(侄孫女)兩個住,我們搭個伴兒。

那意思是說,她現在還沒老,還可以自己住。

還有一句是:哪個能趕上我哦?我是有皇帝的人,你們最多有個蔣介石嘛。

還有一句:我這個人是兩頭好,小時候好,老了好。你們看我現在,每天一睜開眼睛,就有七八十塊錢的進項(她退休時待遇為主任科員,月收入2400元左右)!

每每我們表揚她會說話時,她會美滋滋地說,我也不曉得我朗個那麼會講話,都在表揚我。

昨天去飯店吃飯時,服務小姐誇她看上去隻有70多歲。她立即喜笑顏開地說,啊喲,你比我還會講話嘞。

幽默就是她老人家健康長壽的秘訣。

再說個80多歲的,我媽。因為我媽的生日與國慶同天,有一年我就忘了,後來打電話去致歉。我媽說,哎呀,不怪你,責任在我,怎麼能和國慶節擠在一起呢?

我媽每天上午要看一大堆報紙,天下事沒有不知道的。有一回她看了一個社會新聞很生氣,我就勸她以後不好的消息就不要看了。她馬上說,要看的,生生氣有好處,太麻木了會老年癡呆。

還有一回她為點兒小事生我爸的氣,我就講一個朋友的母親的事給她聽。我說,那個母親不但要做所有的家務,每天中午還要給她爸爸擠果汁,每天晚上還要給她爸爸做一次加餐,夜裏還要起來換熱水袋。我媽當即連呼:哦,哦,還好這個人不是我。以後你經常講這種事情給我聽,我對你爸就滿意了。

我媽的電話經常把我逗樂。以前沒電話時,我媽的信也會把我逗樂。上大學時,寢室裏的同學如果看我讀信哈哈大笑,就知道那肯定是我媽來信了。轉抄兩段:

????? ——你爸最近“魚”運亨通,釣魚事業大有發展。設備方麵,增添了海杆;成就方麵,那天他一下子釣了拾柒條(大寫,省得被人篡改)!他釣魚,我養花,我們相安無事。

????? ——昨天幹休所一下發了200斤西瓜,床底下都堆滿了。真不知道是我吃瓜,還是瓜吃我。

如果是我爸給我寫信,寫完了必讓我媽審閱。我媽仗著自己是老編輯,總要改兩個字,然後在下麵批示:就這樣吧,話都被他說完了。

這是八九十歲的女人,六七十歲的暫時空缺哈,現在說說四五十歲的。

這是重點。

先說我的女友靜,她的風趣幽默早已在朋友圈兒中出了名。

說一段經典的。有一回她感歎自己不懂風情,就說,嗨,我們這種女人,就是紅杏出牆也沒用,劈裏啪啦掉一地都沒人撿。女友妮就說,你不知道伸遠一點兒啊,伸到路上去嘛。她說,那也沒用,我住在總政大院,你不知道我們解放軍路不拾遺啊。妮又說,那你就再伸遠點兒,直接伸到富豪家的院子裏去。她說,那萬一是他家傭人撿了咋辦呢?

她的丈夫一直對她很好,但有一回為什麼事說了她,她就生氣了,氣還挺大,跑出門一玩兒幾天。我知道了就說她,你不要過分了。她嚷嚷說我不習慣啊,從結婚我就在山頭上占著呢,想睡就睡,不想睡就往山下掃一梭子子彈,沒想到他居然爬上來了,還想我的奪槍,那怎麼行?我受不了啊。

有一回她打電話來,我不在,我先生接的,問她是哪位?她聲音脆脆地說,你老婆的朋友就我這麼一個工農幹部,你都記不住?

我接電話時如果嘎嘎大笑、斯文掃地,那對方多半是她。

和她對嘴的女友妮也是個伶牙俐齒的主。我去北京開會,她來看我,見麵就說,你現在名氣越來越大啦。我說,有什麼意思啊?俺現在一把牌就剩這一張主了。她馬上說,姐,沒主咱不怕,咱打副!他主多的架不住咱副牌好。

樂死我了。從那會兒到現在,我一直在努力打副。

再說女友明,她原先並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朋友的前妻。換個說法吧,我原先和她的前夫是同事兼朋友。可隨著交往時間延續,我越來越覺得她比她前夫有意思多了,好玩兒多了,慢慢就滑到了對立麵。尤其在他們離婚後,更是成了朋友,時不時地通個電話,在電話裏笑翻天。

有一回她去剪頭,理發師給她推薦一款非常新潮非常年輕的發型,她笑嘻嘻地指著自己的臉說,我倒是喜歡年輕噢,但是小夥子,你弄這個發型,可能要和這張臉打個商量噢!

某人說自己懂5國語言。她馬上說,他懂5國語言?可能加上他們樂山話也莫得五國噢!

有人給她看手相,說她有旺夫命。她當時已經離婚了,但一點兒也不生氣,笑眯眯地說,莫得夫咋辦呢,可不可以旺自己?

離婚後她和前夫相處還不錯。有一回她過生日,前夫請她吃飯。她起來晚了,等梳洗打扮停當,前夫已在門口等了半小時。她連忙道歉,前夫客氣地說沒關係。她當即說,哎呀,還是做女朋友好噢,如果我現在還是你老婆,腦殼早就給你罵冰了!

離婚的事對她打擊很大,但她也就是哭過那麼兩次,很快就調整過來,恢複了往日的笑聲。她跟我說,離婚後我最大的收獲就是學會了自戀。以前光曉得顧家、愛孩子、愛老公,現在曉得愛自己了。

有一回我去她家玩兒,遇到兩姊妹,也是倆人精。

當聊到要找個稱心男人不容易時,姐姐說,男人見到女人正中下懷就可以了,女人還想正中上懷呢;又說,遇到一個不懂情調的男人,“生生地把一場風花雪夜談成了一地雞毛”。聊到女人喜歡帥哥時,妹妹說,看到帥哥哪有不動心的,但是每每此時,眼前就出現了孔夫子金光閃閃的8個大字:發乎於情,止乎於禮。

關鍵是她們說的時候還配有手勢,真把我肚子都笑疼了。我發現女人的幽默往往隻展示在女人麵前,如果有男人在場,會拘謹得多。

我也有笑翻她們的時候。有一次送客人出門,剛好遇到女友明,她朝我做怪相。晚上就打電話過來審問,今天那個男的是誰啊?我說,是個老鄉。她說,長得很帥哦,看上去很般配哦。我說,人家比我小好多呢。她說,那更好啊,現在時興姐弟戀啊。我看她越說越來勁兒了,就說,難道我一朵鮮花還要插幾堆牛糞上嗎?

哈,她笑岔氣了,見人就說,於是流傳開來,後來被我的女友們延伸使用。如果聚會時男人少,我們就會問對方,你那裏還有沒有牛糞?帶一堆過來吧。如果是新出現的男人,對方就說,我今天帶的是新鮮牛糞哦。聚會合影時,沒有男友的女友會做出舉花的動作,表示自己沒牛糞可插。

在酒桌上女人也很精彩,往往是喝了幾杯又沒醉的時候最好玩兒,那男人可真不是對手了。女友靜有一次夥同幾個女人請一個很有酒量的男軍官喝酒,生生把那個人灌醉了。事後我問那個大校,怎麼醉了呢,你不是挺能喝的嗎?大校委屈巴巴地說,我主要是受不了她們說的話,一句也應對不出,隻好埋頭喝酒。

前不久我和我的3個女友出去吃飯。酒桌上有個男人跟老大調情,說當年認識她的時候沒敢追她。老大問為什麼,他說你那裏追求者太多了,我排不上隊。老二馬上說,你傻啊,你不知道插隊比排隊快嗎?老三跟著說,你沒追是對的,少受一次傷害呢。老四馬上舉起酒杯說:來,未遂姐夫,我敬你一杯吧。

男人完全招架不住了,隻好灌自己的酒。

女人的幽默有的來自快速反應,有的來自表達。反應快的,就算臉上沒有表情,也會讓大家開懷不已;善於表達的,即使不那麼好笑的事,也會被模仿講述得妙趣橫生。

寫到這兒我忽然發現,女人的幽默表現在兩性上的居多,隻要是調侃男人的(含丈夫),總能機智詼諧。尤其是中年女性,再不善表達的,也能嘲諷兩句,以宣泄對異性的不滿。是不是婚姻的磨難讓她們變得成熟了,明白了,也就豁達了呢?

我曾寫過一個長篇——《到處都是寂寞的心》,裏麵寫了5個離婚女人。隻要她們在一起聚會,就經常妙語連珠,笑聲不斷。一位著名男作家看了非常詫異,打電話問我,你們女人在一起真的那麼好玩兒嗎?我說當然了,好玩兒著呢,我還沒寫夠呢。

是的,我還遠遠沒有寫夠。

如果哪位先生想多聽到一些女人的幽默,就請你選擇來生做個女人,我保證你會比現在可愛得多。

不同意的請舉手。

2006年國慶

我寧可你說我不賢惠

有一次大學同學聚會,說起校園往事,一個年紀較小的男生對我說,你在大學裏還幫我縫過被子呢。我無比驚奇,絲毫不記得自己做過這樣的好事。但另一個女生也證實說,確實縫過,我和你一起去他們寢室的,你當時是團支書嘛。這樣一說我相信了,但還是感到意外。

之所以感到意外,並非我從不幫助人,乃是因為縫被子是我最痛恨的事,我自己的被子都恨不能找個人來幫我縫。這種痛恨一直延續到結婚後。我記得那時候每逢縫被子,我都如臨大敵,先做充分的心理準備,再做一些輔助工作,比如泡上一杯茶,打開錄音機放上好聽的音樂,但仍是痛苦萬狀。光是把被裏被麵棉絮這3層鋪整齊,就得花去我半小時的時光,接下來不斷地被針紮破手指,不斷地發現縫錯了……那種惱恨,真令我的細胞大批死亡。等被子縫好,做什麼事都沒心情了。

我相信那些嘮叨的女人,蓬頭垢麵的女人,脾氣暴躁的女人就是這樣誕生的。所以,一等發現有了被套,我真是喜出望外,不但馬上買了兩個,還把家裏原有的被裏被麵全改成了被套。不能改的,比如那些緞子被麵,就統統壓進箱底。

我不知道是誰發明的被套,盡管它不是高科技,但非常偉大,非常了不起。僅此一舉,就解放了多少如我一樣痛恨縫被子的女人啊。

還有洗衣機,還有絞肉機,還有燃氣爐,還有電飯鍋,還有微波爐,等等,等等。它們的誕生,使我不再躬背彎腰洗衣服,不再為擰不動床單而懇請丈夫幫忙,不再為包餃子而花兩個小時來剁肉、擀皮,不再為生煤球爐而被嗆得淚流滿麵,不再守著爐子燜飯、每隔半分鍾就倒騰一下鍋,也不再擔心為煮牛奶而潽一地,等等。總之,它們令我們減少了許多性別意識很強、卻毫無創造性和成就感的乏味勞作。

還有衛生護墊,這也是一項了不起的發明。它將我們每月那必不可少的煩惱,最大程度地降低了。我母親曾說,你們真是趕上了好日子,單是一個衛生護墊就讓我羨慕。當然,也有我沒趕上的發明,比如紙尿褲,它問世的時候,我的孩子已是少年。

盡管如此,我已經非常滿足了。而且我相信,隨著科技的發展、社會的進步,這樣的為女性謀幸福的發明創造將會越來越多。就在昨天,我還從電視上了解到,納米技術的出現,也將在化妝品領域發揮重要的作用。那些營養物質,諸如維生素精華素之類,經過納米技術的處理後,會變得更易被皮膚吸收,從而令皮膚有奇跡般的改善。這有多好!我熱情地期待著,並因有了這樣的期待,而不再在乎野外的風吹日曬了。

為此,我要鄭重地深深地滿懷虔誠地感謝所有——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與女性息息相關的發明創造者,感謝他們為我們帶來了輕鬆的生活,帶來了快樂。

也許有人會說,如此這般,即什麼都讓發明創造來代替勞作了,你們女性將如何體現你們的賢惠能幹呢?將如何體現你們在家庭中的重要呢?

我想說,比起快樂輕鬆的生活來,我寧可你說我不賢惠,不能幹,乃至不重要。我不在乎。我相信,即使是那些已被輿論任命為賢惠能幹的女人,也未必是真熱愛那樣的生活。她多半如我在大學裏一樣,隻是為了盡到一個班幹部的責任,努力克製著對縫被子的痛恨,去幫同學縫被子。

2001年2月22日

說女人抽煙

  女人抽煙,其實並不是什麼稀罕事。如果查一查曆史,會發現幾百年前,甚至上千年前就有。第一個抽煙的女人是誰?沒人考證過,大約是屬於無意義的事。我隻知道慈禧太後是要抽煙的,且是抽的水煙。那時候,宮裏忌諱說水煙(大概是因為“水煙”和“水淹”同音),就稱之為“青條”。自然,她抽煙的動靜是很大的,已不再是個人的事,有專門的宮女伺候,點煙的過程也很複雜。我看過的一本書上描寫到,先用鐮火往火石上劃,劃出火星後點燃事先按在一邊兒的一小撮蒲絨,再輕輕一吹,用蒲絨上的火點燃火紙,最後用火紙去點煙。(這麼繁瑣,全是由於那時還沒有“洋火”,就更不要說什麼防風打火機了。在這個繁瑣的過程中,敬煙的宮女即使燒掉手指,也不能掉一丁點火星在老太後身上,否則是要被殺頭的。)煙點著後,宮女跪下,將長長的“鶴腿煙袋”遞到老太後的嘴裏——她自己是絕不用手拿的,抽完一鍋再換一鍋。

  在我看來,抽煙雖是男人的專利,但把煙抽到極處的,還是慈禧太後這個女人。隻是不知道,她從中得到的滋味兒是否與常人一樣?誠然,當慈禧太後在高牆深宮裏一口一口地抽著來曆複雜的“青條”時,民間的女百姓們,也有不少人在自得其樂地伺候著自己吸煙。不然為什麼東北的“十八怪”裏和雲南的“八大怪”裏,都有“大姑娘叼煙袋”呢?可見女人抽煙是由來已久了。



  但到了今天,女人抽煙又成了稀罕事。如果有人介紹某女人,話裏加上一句:“她還要抽煙呢!”那麼,該女士的形象就會蒙上一種色彩,從眾女人群中脫穎而出。這色彩會因人的觀念而異:如果聽者是很新派的、崇洋的,就會覺得此女不簡單,有風情,有魅力,有風度。有鈔票;如果聽者是老派的,就會覺得此女太張揚,太強悍,太粗硬,太不女人。

  我本屬於老派,一直持女人不該抽煙的觀點,認為女人一抽煙就沒有女人味兒了。可後來我漸漸發現,在這個女人必須自己支撐自己、必須和男人一樣為生計奔忙的社會裏,在這個男士並不紳士、並不“Lady Frst”(女士優先)的社會裏,即使不抽煙也很難保持女人味兒。現今幾乎所有的女人,有文化的也好沒文化的也好,屬羊的也好屬虎的也好,“溫柔”都日漸遞減。我已不止一次聽男士們說,現在哪兒還有什麼溫柔的女人?連女人自己也說,溫柔的女孩子太少了。如此這般,女人抽煙漸漸被我接受。



  也許有人會說,上一輩子的女人更為辛苦,要受舊社會的苦,還要養一群孩子,她們就極少抽煙。這個我承認,這中間除了觀念的因素外,主要是經濟條件不允許(我們在影視中見到的抽煙的女人,差不多都是地主婆或老板娘)。但這些窮苦的女人往往也要養成一個和抽煙一樣的嗜好──嘮叨。人受了那麼多苦,總得有個排遣處。男人不僅可以抽煙,可以酗酒,還可以打老婆。那麼心裏更為淒苦的女人呢?她們怎麼辦?她們隻好從早到晚地嘮叨,讓心裏的苦悶、傷心、煩躁都一點點地從嘮叨中滲漏出去,以獲得短暫的輕鬆。但嘮叨和抽煙一樣,都要強加給對方。抽煙的使對方“被迫吸煙”(據說被迫吸煙的比抽煙者本人危害還大),那麼,嘮叨就使對方“被迫聆聽”,耳根總不清靜,心靈所受的“殘害”自然也少不了。

  不過嘮叨是需要有人聆聽的。許多不具備嘮叨條件的女人隻好選擇抽煙,抽煙可以獨自抽悶煙。我注意到,凡抽煙的女人往往不愛嘮叨。不知道如果讓男人們選擇,他們是選擇一個抽煙的女人呢,還是選擇一個嘮叨的女人?

  從觀念上講我接受女人抽煙,但從感官上讓我覺得女人抽煙美的,卻隻有一次。那是在一次采訪中,我的采訪對象是一個年輕姑娘。大約是有異族血統的緣故吧,她長得很漂亮很有風韻。在與我交談的個把小時裏,她抽了六七支煙,幾乎沒停過,間或有咳嗽。以前我見人抽煙咳嗽,會本能地勸其少抽一點兒,但對她,我卻沒有這麼說。因為這個姑娘抽煙的姿勢太漂亮了,好像她生下來就是為了塑成這個姿勢,好像她那修長白晰的手指不夾一支煙就無法顯其美。在那1個多小時裏,她給我講的,正是她因了什麼而抽煙的故事,一個她自己獨有的人生故事。

  她讀護士學校的時候,因一次外出晚歸而頂撞了她的上司。需要說明的是,這位上司本來一直在跟她套近乎,那一次卻揚言要給她處分。她害怕了,怕影響分配,而又不願意用上司所想要的去妥協。於是她買了兩條外煙,去向這位上司求情。煙被上司從窗口扔了出來,人也被當眾趕了出來。她拿著煙,一個人跑到後麵的山上,嚎叫著痛哭了一場,然後就點燃了第一支煙。當兩條外煙抽完時,處分宣布了。她又去買了兩條,從此就上了癮。

  有意思的是,這故事還有一個喜劇性的結尾。由於處分,這姑娘不再在乎名聲。她憑著自己的漂亮,打通了上司的上司,畢業前拿掉了處分。同時,又有了一個挺不錯的男友。一次散步,她和男友很偶然地遇到了前上司。這位前上司很主動地和他們打招呼,男友就遞上一支煙。在前上司伸手接煙的那一刻,她從男友手中奪回了煙並折斷扔在地下,笑著說:我們領導不受賄。

  這是個很有性格的女人。這種女人抽煙,是骨子裏在抽,絕非裝模作樣。在對我講述往事時,有幾次她連續大口地吸煙,借以平息已經紅了的眼圈。



  當然,多數抽煙的女人,並不具有這樣的故事。她們往往是從普普通通的日子裏開始的:有的是因為經常出入社交場合,需要應酬;有的是伏案工作日久,驅趕疲勞;有的則是因為寂寞孤單苦惱;當然,也有的純粹是為了搔首弄姿、故作優雅。

  但無論是哪一種,女人抽煙比起男人來,都顯得內涵豐富得多,或者說,抽煙以外的附加內容多得多。不似男人,抽煙就是專一地讓那口煙進入肺裏,到最後隻為煙癮抽煙。

  女人抽煙即使緣由不浪漫,儀式也要浪漫。比如我的朋友張波在他著名的小說《白紙船》裏,就寫了一位抽煙很抒情的女軍官。她抽煙時,總是習慣地疊一隻白紙船作為煙灰缸。我問張波這細節是否源於生活,他笑說是的。

  男人會疊一隻白紙船嗎?

  還有一個抽煙的女人,總是抽綠Moer,然後將煙盒疊成一隻隻綠色的小鳥,再將鳥兒穿起來,掛在雪白的牆上。我想這個細節拍到電影裏一定很棒,不僅漂亮,還寓意深刻。這些綠色的鳥兒排遣著她的寂寞,也顯示著她的寂寞。

  我的女友穎,不大抽煙,但偶爾為之時,一定很講究。她總是在夜深人靜時,關掉所有房間的燈,隻將沙發旁的落地燈擰開,然後放上一曲自己最喜愛的音樂,在輕柔的音樂聲裏吐著嫋嫋的青煙,讓自己進入到片刻的無喜無悲的境界。

  女人還往往能在抽煙裏找到一些與煙無關的趣事。我的一位懂英語的女友告訴我,Marlboro(萬寶路)這個香煙的名字,其實是一句話的縮寫。如果展開,即是:Men always remember love because of romantic only,它的意思是:男人們總因為了羅曼蒂克,而牢記愛情。我逐個單詞對過去,發現還真像那麼回事。

  其實真正羅曼蒂克的是女人。



  據說在國外,抽煙的女人更多些。她們抽煙,還有一個我不曾想到的原因,為了苗條。這恐怕沒什麼科學依據,煙未必還能熏掉脂肪嗎?單從電影上看,西方女人抽煙的比不抽煙的多,由此可見,那裏的男人欣賞女人抽煙——都是些男人導演的啊。不過出現在銀幕上的抽煙的女人,個個都是精明能幹、風流時髦的樣子,也挺模式化。

  這些年,素來以溫順著稱於世的日本女人也抽起煙來。不僅抽煙,她們還拒絕再恪守傳統呆在廚房,拒絕做主婦,甚至拒絕做母親。日本的出生率一再下降,以至使日本政府感到了恐慌。為此他們采取了許多獎勵措施,以鼓勵女百姓生孩子,但仍不見效。看到這條消息我小吃了一驚。是不是日本女人在謙恭卑順地彎腰側立於男人身旁上千年之後,終於感到了不耐煩,這一不耐煩就走到了極端,連女人最起碼的責任也不想盡了?

  不知日本男人做何感想。

  相比之下,還是我們中國女人來得平和些。雖然沒有過“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也還一直盡著起碼的“婦道”,就是抽煙,也都是少少地抽,抽個情調。

  我說這些並沒有讚美女人抽煙的意思。我隻是想說明,女人抽煙和男人抽煙一樣,是正常的。男人該戒煙的話,女人也該戒煙。

  最後有一個不應回避的問題:我本人抽不抽?如實回答:偶爾為之。

  為何為之?

  5歲的兒子對他父親說:媽媽沒意思的時候就抽煙。

  我想他說的基本屬實。



1992年夏



女人的名字

臨近1997年香港回歸祖國的日子越來越近,媒介上關於香港的消息也就越來越多。於是,一個讓我們已經感到生疏的現象又重現眼前:那些進入了重要機構的人員名單中,女人的名字統統比男人多出一個字,好像女人都是複姓似的。其實稍有點文化的人都知道,那個字多在了前麵,是她丈夫的姓氏。我先生就屬於“稍有點文化”。他帶著無名的得意說,如果你在香港,你就得叫熊裘山山,那感覺恨不能馬上就移居過去。我哪裏會讓他有這樣的得意,當即回嘴說,你想得美!的確,我們這一代直接生在男女平等口號裏的女人,哪還能接受這樣的事?

但靜下心來細細一想,卻想出女人名字中的許多特別之處來。即使在我們今天的大陸,女人的名字不仍然比男人長嗎?隻不過長在了後麵,隻要是男女一起出現在重要的名單中,女人的名字後麵必多一個“(女)”字。按電腦排列,就生生多占了三個字。當然,誰都明白,這樣突出女性完全是為了體現男女平等,因為公眾們一眼就能看出,連這樣重要的機構裏,都有女性的參與,並且已達到了一定的比例,可見……吧?這是書麵表達。書麵以外,女性也是被強調的。比如我,即使花紅柳綠地站在那兒,人家也會指著介紹說,這位是女作家裘山山。那“女”字往往是加了重音的。如此,女人的名字不在前麵多一個字也得在後麵多一個字,天生複雜。

不過,我們如果曆史地看問題,就會發現女人的名字並不是一開始就複雜的。早先女人在姓名上很有地位。有專家研究證明,在上古母係社會,社會組織就是以“母係繼嗣規則”為核心來構建的。子女從母居,隨母姓,丈夫也從妻居,隨妻姓。比如黃帝就是從母姓,姓姬,而他的兒子娶妻後分別從妻姓,共得12個姓。到了夏代,母係繼嗣製就被父係繼嗣製取而代之了,也不知是誰搞的改革。但在夏、商、周時代,仍是女子稱姓,男子稱氏。“姓”字為什麼從女旁?據說就源於此。

可是後來,隨著女人地位的不斷下降,她們的姓名也就越來越被忽略了。以至到後來,女人不僅傳遞不了自己的姓氏,連名字也漸漸給弄沒了。我們從最早的中國女名人說起。“女媧”顯然不是姓名,且不論。商紂王的寵妃叫“妲己”,“己”才是姓,“妲”似乎是排行之意,其名相當於“己老大”。周幽王的寵妃叫褒姒,源於姓“姒”而生於褒國,也是無名。著名美女西施亦隻是姓施,家住茱羅村西頭而已。另一位載入《樂府詩》的美女秦羅敷,其名字也值得推敲。古辭《陌上桑》雲:“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可見這名字是她自己取的,相當於“別號”。她是個種桑養蠶的女子,羅(絲織品)與她密切相關。至於為什麼叫“羅敷”,我估計有兩個可能,一是她常常身著羅衣,二是她的皮膚如絲綢般柔滑。當然,這僅是我的猜測。漢代著名宮女趙飛燕,聽起來倒是有名有姓,但“飛燕”二字並非她父母所取,蓋因舞姿輕盈而得,相當於一個綽號。她進宮後即施展無窮魅力,很快令許皇後和貴妃班婕妤失寵。皇後失寵似乎很正常,班婕妤受到冷落卻令後世的許多文人墨客難過至極,為此大發詩興,留下了無數首“婕妤怨”。但這“婕妤”亦不是班女子的芳名,而是宮名,是帝王妃的稱號。誰也不知道她原來叫什麼。

就我所知道的生下來就有名有姓並有記載的女人,最早的大概是戰國時期的聶榮了。她是著名刺客聶政的姐姐,性格剛烈,愛憎分明。《刺客列傳》裏寫道,當聶政行刺失敗被殺戮後,她悲憤交加,恨不能為弟弟報仇,當即自盡。還有一位留傳於世的有名有姓的女人,是西漢蜀國的卓文君。她爸爸是當地的首富,大概有點兒文化,就給她取了個名字,還取得十分文氣。當然,他沒料到他女兒的性格卻不文氣,竟敢與有情人私奔。我以為卓文君稱得上是中國第一個優秀女人,有文化,有修養,有鮮明的個性,還敢於不顧一切去追求理想的愛情。她在中國的出現給我的感覺是早了幾百年,如果不是有史書的確切記載,真難以相信她是公元前一百多年的人。

其實認真查閱起來,中國曆史上還出現過許許多多的優秀女人,有的著書立說,有的生產建設,但她們卻沒能留下自己的姓名。如《樂府詩》裏有幾位女詩人就作了無名英雄,僅被稱為“某某氏”或“某某之妻”。為我國古代紡織業作出過重大貢獻的黃道婆,也沒留下真名。這樣的事例還有很多。個中原因,大概是女人們的姓名與家族的承傳興旺無關,一但嫁人就自然淘汰了。寫到這兒我忽然記起,南北朝時曾有位著名的女將領冼夫人,她就是娘家姓冼,夫家姓馮。我不知她是憑了什麼沒有被人叫成“馮冼氏”或“馮夫人”,而以“冼夫人”留名史冊的?當然這是個例,不足為證。

話題再說回來。即使隻在婚前擁有名字,能享有這種人權的,也僅僅局限於豪門望族的小姐們,或是文人墨客的女兒。如那位悲慘一生卻才情橫溢的蔡文姬,因為有一個文學家兼書法家的父親,也就有個十分正規的名字:蔡琰。琰,美玉也,文姬是她的字。對大多數普通人家的女子來說,不要說字,連名也沒有。嫁人之前叫大丫、二丫、妮子、妞兒,嫁人之後叫“張家的”、“李家的”,“孩兒他娘”等等,最好不過叫“某某氏”,姓張的嫁給姓李的,就叫“李張氏”。望文生義的話,“待字閨中”這個成語就是這麼來的,等待丈夫相當於等待一個名字。

可以說千百年來,大多數的中國女人都沒個像樣的名字。“婦人無名,以尊丈夫;野人無名,以尊學士。”就這麼回事兒。後來隨著時代的進步,這一現象開始改變,有名有姓的女人漸漸多了起來。先是從那些官宦人家書香門第開始,後來就普及到了百姓人家。但仍有絕大多數女人是無名的,至少是處於可有可無的狀態。據說在新中國成立進行選舉時,許多女人才意識到自己還沒名字。於是大批的“某某氏”應運而生。某某氏們生的女兒,才終於結束了“某某氏”的曆史使命。

女人重新擁有名字後,起初隻圖美麗,故用花草美玉者居多,後來就包含一些美麗之外的願望了,如“惠”,“淑”,“潔”,“靜”等等。在農村,女人的名字還常常肩負著另一種特殊的使命:“招弟”、“喚弟”。相比之下,男人的名字要專一得多,大都體現著祖上過去的榮耀和今後的重望,或“光宗”,或“耀祖”,絕不“招妹”。但在形式上卻比女人複雜得多。有名,有字,有號,還有別號。特別是有文化的男人就更複雜了,才華一橫溢全灑到了名字上。往往一個著名男人的名字就可以寫一篇論文。

一般來說,女人那些美麗如花草的名字一但結婚就失去意義了,如前麵所說,要在姓名前加上丈夫的姓。一個本來叫馬水仙的女人,結婚後就得叫牛馬水仙了,我們譬如她丈夫姓牛。但這僅是書麵語言,生活中不可能這麼叫。一般來說,嫁給有錢人就叫牛夫人、牛太太;嫁給窮人就叫牛家的,或牛兒他娘。日子一長,她就忘了自己曾叫馬水仙來著,又從有名回到了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