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德齡向慈禧稟報了卡爾的畫即將完成，慈禧道：“那咱們就找個吉日讓她封筆吧！”德齡忙道：“老佛爺，我覺得也許先要問問卡爾小姐的進度，再定吉日也不遲，省得她一著急，趕著畫倒畫不好了。”慈禧道：“這樣也對，反正也畫了很長的時間了，也不在乎了。我看這畫兒又費時又費事，中國的寫意山水，不過是潑灑於頃刻之間，照相，也是一會兒就得，這油畫怎麼就這麼難！我看，有朝一日，要是相片有了顏色，就沒有人要找卡爾畫畫了。那時候，這個苦命的老姑娘可就更可憐了！……當然了，當著康格夫人的麵兒還得說說客氣話兒。”德齡忍笑道：“老佛爺聖明。”
慈禧太後的巨幅肖像畫在曆經數月之後終於完成了。封筆的那一天，宮廷裏舉行了一個小小的儀式，自然，康格夫人作為首席貴賓被請來了。
明黃色的綾子一掀開，大家都驚歎地叫了起來。一個活生生的真人大小的慈禧太後出現在眾人眼前，當然，要比真人更年輕些，也更漂亮些。康格夫人喜道：“哦，太後，我認為這幅作品很優雅。很合適您美麗宮廷的背景。”德齡翻譯給了慈禧。慈禧也笑著點頭道：“是的，我非常喜歡。”康格夫人道：“卡爾，我很為你驕傲，你在這兒還習慣嗎？”卡爾道：“夫人，我在這兒過得很好，太後對我禮遇有加，再說有德齡做伴兒，真是一點兒也不悶了。”康格夫人道：“太後，真的不知道怎麼感謝您為卡爾做的一切，您真的是太仁慈了。我今天看望了卡爾，的確是很放心。”慈禧笑道：“我們中國自古就是禮儀之邦，好客是我們的傳統。再說，美國是我們的友邦，大清的繁榮還有待貴國的扶持。”康格夫人道：“太後，美國一直都希望和中國有更密切的聯係，無論政治還是其他的方麵，而且一旦中國給予美國更優惠的條件，美國給中國帶來的利益將更加無可限量。比如鐵路，通訊，金融，美國的實力都不錯。”慈禧道：“是啊，自庚子年之後，我就認為美國是我們可靠的朋友，我也主張給美國特殊的優待。可是，我現在已經在頤養天年了，所有的事都是大臣們決定。不過，我會跟他們提的。”康格夫人鞠了一躬，道：“謝謝您，太後。”這時德齡走過來，道：“夫人，請一起去用茶點吧。”康格夫人答應了一聲，隨即拉起卡爾的手，邊走邊把一卷報紙包的東西塞給了卡爾，慈禧看在眼裏，眉頭輕輕地皺了一下。
4
懷特和來接他的約翰坐在黃包車上，穿過熙熙攘攘的市場。懷特看到許多人穿著木屐敏捷地走路、挑擔，覺得十分有趣，他忍不住對約翰說，要下去買雙木鞋子，它們實在是太可愛了。約翰忙拉住他道：“凱，你不能去，太危險，這裏常常有單獨行走的外國人，尤其是英國士兵，轉眼就把自己的腦袋給丟了。在他們看來，咱們長得跟英國人可沒什麼區別。”懷特道：“那為什麼你不好好地待在美國，要到這裏來？”約翰的理由十分充足，他說：“越痛苦的地方就越需要上帝，再說，我想讓這裏的人明白，外國人並不都是為著掠奪他們的土地或者推銷鴉片而來的，我要讓他們感受到上帝的溫暖。”懷特由衷讚道：“約翰，你真的了不起。”約翰笑道：“了不起的是你，從世界的那一邊，給我帶了那麼多的好吃的。”懷特調笑道：“哦，那要歸功於我的姑媽，那是她對教區的特殊貢獻。”說話之間，前麵忽然響起了槍聲，一隊騎著馬的官兵飛馳而過，馬路上瞬時一片混亂，車夫趕緊把懷特和約翰拉到了一個牆角。
官兵們在馬路上用廣東話喊話。約翰聽了，對懷特道：“凱，有刺客試圖在衙門刺殺總督，官兵們正在追殺，也許是同盟會的人幹的。”懷特驚道：“哦約翰，你現在竟然聽得懂廣東話了？”約翰笑道：“是的，其實我在美國的時候就懂一點兒，因為那裏有很多的廣東華僑。”
當晚，懷特和約翰坐在空寂無人的教堂裏閑聊。約翰道：“凱，想不到你對德齡還是那麼執著。”懷特道：“其實這次我來也不僅僅是為她。雖然她的父親給我寫了鼓勵的信，然而我更希望寫信的是她。我認識的一個中國人告訴我，他們崇尚大義滅親，我真不知道是該尊敬還是該反對。”約翰笑了起來，道：“懷特，我明白你的意思，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時候可以尊敬，可一旦跟自己有關聯的時候還是要反對的，對不對？”懷特也笑起來。
突然外麵喧囂一片，有人在喊：“抓革命黨了！抓革命黨了！……”在一片嘈雜的槍聲和呐喊聲中，一隊官兵衝進教堂。約翰和懷特急忙上前攔阻。約翰怒道：“對不起，這是上帝的駐地，請你們出去！”官兵們推開他們，持刀闖進，搜索不已。隻聽嘩啦一聲，一個士兵竟然打碎了聖母瑪麗亞的雕像。約翰憤怒地上前大聲吼道：“我的上帝，你們到底要幹什麼？！”一個官員打扮的人上前道：“神父，有人看見刺殺總督的刺客跑到你們這兒來了！請你把他交出來！！”懷特把他的話翻譯給約翰。約翰道：“我和這個年輕人一直在這裏談話，根本沒看見什麼刺客！假如你們繼續無理取鬧，我將通過美國外交部照會你們的政府，向貴國政府提出強烈抗議！”那個官員聽了，和另一個官員一咬耳朵，道：“如今朝廷一個勁兒地跟外洋修好，咱們要是一意孤行，惹了婁子，朝廷怪罪下來，怕是要吃不了兜著走！……得了，神父先生，這樣吧，我們暫且相信你。我們可以出去，但是我們將會嚴密監視這座教堂，也希望你們與我們合作，如果發現了蛛絲馬跡，馬上向我們報告！”約翰瞪了那人一眼，不耐煩地點點頭，打開教堂的門，道：“那麼，請吧！”
官兵們走了，教堂裏終於安靜下來，這時，他們突然聽到壓抑的呻吟聲。懷特循著聲音走去，來到一座懺悔用的神龕旁，他掀開簾子，不由大吃一驚：一個滿身是血的年輕人正捂著自己的傷口咬牙壓住呻吟，不是唐大衛，又是哪個？！懷特叫了一聲，呆住了。約翰在一邊喊道：“我的上帝！快點，懷特醫生，該是你施展醫術的時候了！”
幸好懷特的藥箱是隨時隨地都帶在身邊的，他也顧不了許多了，急忙把大衛摟在懷裏，為他止血，包紮傷口，約翰在一旁幫忙遞著器械，這個受了重傷的年輕人居然還笑著，連見多識廣的約翰也驚訝不已。
5
這日早朝已畢，德齡照例為慈禧念英文報紙。剛念到“世界上第一支電子晶體管誕生，這標誌著人類即將進入電子時代”的時候，慈禧忽然叫道：“等等。”德齡笑道：“哦，對了，老佛爺，奴婢應該事先給您解釋一下電子管。”慈禧擺手道：“我問的不是這個，昨兒你注意到沒有，康格夫人塞給卡爾一卷用報紙包著的東西。那到底是什麼？該不會是炸彈吧？”德齡一笑，從身後拿出一卷東西道：“老佛爺，您問的可是這個？”慈禧見德齡拿著的正是康格夫人塞給卡爾的那個用報紙包的紙卷。德齡打開紙包道：“老佛爺，這不過是幾本美國雜誌，康格夫人帶來給卡爾解悶兒的。我跟卡爾聊了幾句，她主動要借給我看的。”慈禧長舒了一口氣，道：“哦，我倒是從來沒看過什麼雜誌，看看，到底能不能解悶兒。”德齡打開雜誌，裏麵是琳琅滿目的插圖和照片。德齡解釋道：“這兒講的是怎麼化妝，怎麼做巧克力蛋糕，還有怎麼預防感冒。這兒呢，是勾花邊的方法，是說新出了一種卷頭發的藥水兒。”慈禧笑道：“外洋的女人不過也是跟咱們一樣，講些烹調手藝、胭脂女紅什麼的。”德齡道：“可不是嘛，不過咱們可沒有專門給女人看的報紙或者雜誌啊。”慈禧道：“是啊，中國的女人識字的隻是少數，女子無才便是德，女人太聰明了，男人可就管不住她了！……那個秋瑾不就是嗎？不過就是多讀了些詩書，腦子太靈了，就看不起丈夫了，丈夫呢，也管不了她了！我聽說，那個王廷鈞是個世家子弟，人生得一表人才，雖說偶然也擺擺花酒，可對他的內人，是相當不錯的！饒這樣，那秋瑾還是一鬧就鬧到東洋去了！拋夫棄子的，她可真是做得出來！她在東洋做下的那些個事，朝廷都清清楚楚！她不回來便罷，若是回來，新賬老賬一塊兒都得算！”德齡驚道：“老佛爺，那秋瑾不過是潛心向學，並沒有做什麼出格之事，探馬的話，有時也並不能全信。”慈禧沉下臉，道：“德齡，你和那秋瑾是不是有些交情啊？想當初，你就力主我恩準她去東洋留學，現在你又對她千般回護萬種辯解，到底是怎麼回子事啊？”德齡忙道：“老佛爺，德齡一直在您身邊，怎麼會與那秋瑾相交？德齡的言語中的確有回護之意，但不過是出於另一種想法。”慈禧道：“那說說你的想法！”德齡道：“老佛爺，奴婢認為中國女界的確存在很多問題，比起外洋，中國婦女實在是太可憐了，她們要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可西方已經有一大批婦女可以拋頭露麵，和男人們平起平坐地工作，有自己的收入，可以獨立地生活，並且接受良好的教育。可在中國呢，若不是您老人家倡導女學，到現在那些個老頑固們還不肯鬆這個口呢！”慈禧點頭道：“這倒也是。矯枉往往過正，戊戌年皇上聽信亂黨，革除了許多老臣，有很多都是對大清立下汗馬功勞的老臣啊！這件事兒，被我堅決製止了，可是也留下了禍根兒。那些老臣中的確有昏聵腐朽之輩，難道我瞧不出來？可這是整個國家的格局，牽一發而動全身，不好辦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