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愛情(1 / 2)

那時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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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過很多愛情故事,唯有這一個,讓我至今心痛。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有一個叫馬景然的高中生,考入了解放軍西安炮校,成為一名女兵。她很開心,不僅僅是穿上了軍裝,還因為她的戀人也和她一起考入了。或者反過來說,她是跟她戀人一起參軍的。戀人叫任致遜,其父母和她的父母是好朋友,兩家都是抗戰幹部,關係很好,他們從小認識,可謂青梅竹馬。

他們到部隊的第二年,就趕上西藏部隊招收外語幹部,從他們學校挑選一百名學員進藏學外語。任致遜被選上了,馬景然得知後也堅決要求去。領導考慮到他們的特殊情況,也特批她加入進藏隊伍。這樣,馬景然成了那支隊伍裏唯一的女兵。

年輕的隊伍從西安出發,坐火車到蘭州。在蘭州,他們與從北京選來的另一百名高中生會合了,馬景然就成了二百個學員裏唯一的女兵。然後他們又從蘭州出發,到格爾木,再從格爾木進拉薩。一路上火車換汽車,汽車換步行,風餐露宿,日夜兼程。

那個時候條件非常艱苦,兵站都沒有房子,露宿是常事,吃的也很差,還有高原反應,還有寒冷,還有數不清的困難。可馬景然一直和所有的男學員一起往前走,和那兩百個男學員一起住帳篷、吃幹糧,櫛風沐雨。每天晚上,她都睡在男學員大帳篷的角落裏。沒人知道她是怎麼解決那些生理上的困難的,沒人知道她是怎麼適應那個雄性的隊伍的,甚至沒人聽見她說過一句難過的話、傷心的話,或者一聲歎息。一切的一切,她都默默地承受著。

到拉薩後,正趕上某邊境作戰打響,學習的事自然推後,他們全部投入了工作。他倆和一批同學一起,被分配到了俘虜營,做俘虜的教育管理工作。

仗打完後,他們前往建在西藏紮木的西藏軍區步兵學校,在那裏讀書學習。紮木那個地方我去過,在藏東南,海拔相對較低,樹木蔥鬱,氧氣也不缺。在那裏建學校,肯定很適宜學員們讀書。學校開設了英語、印地語、尼泊爾語等專業。教員都是從各個大學和外交部請來的老師專家,馬景然是學校裏僅有的女學員。住宿仍很困難。當時一個區隊一個大房子, 房子裏兩排大通鋪。男生一個挨一個。在大房子門口,有兩個小儲藏室,一邊住區隊長,一邊就住馬景然。

整個學校除了她,就還有兩個教員的家屬是女人了。連個女教員都沒有。我不知道馬景然是否寂寞,是否孤獨?雖然她和任致遜在一個學校,但畢竟是集體生活,他們不可能卿卿我我、花前月下,甚至連單獨在一起的機會都很少。我努力想象著馬景然在那裏的生活,還是很難想象出。我隻知道她內向,話不多。還知道,她和任致遜都學習印地語,成績優秀。噢,還知道馬景然中等個兒,長得秀麗文靜,任致遜則高大英俊,一個帥小夥。

他們在紮木度過了三年時光。盡管有種種的不便和困難,但對馬景然來說,那三年是她最安寧最幸福的三年:守在愛人的身邊,潛心讀書。

1967年,他們畢業了,因為成績優秀,兩個都留校當了教員。我相信這其中也有領導的一片心意,想讓他們在一起。於是,他們打算馬上結婚。從1961年進藏,他們已經等了6年了,實在該結婚了。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1967年10月,西藏邊境局勢再次緊張,亞東方向發生了炮戰,兩人將婚期再次推後,前往部隊參戰。任致遜直接去了亞東前線指揮所,馬景然在西藏軍區聯絡部工作。分手的時候他們重新約定,等這次戰事結束後,就結婚。

可是——又一個“可是”,我怎麼也逃不開這個可是——任致遜到亞東沒多久,就壯烈犧牲了:一發炮彈直落他所在的指揮所,他被擊中腰部,當場犧牲。與他一起工作的另外兩名同學,一名犧牲,還有一名重傷。

上級將這一噩耗告訴馬景然時,怎麼也不忍心說任致遜已經犧牲,隻說負了重傷,正在搶救。馬景然焦急萬分,恨不能立即飛到任致遜的身邊去。6年了,他們等了6年了。無論如何艱苦,無論如何困難,他們都一直在一起。這回僅僅分開幾天,他就出了意外!怎麼會這樣?他們約好了戰後就結婚的啊。

我不知道馬景然當時想了些什麼,我隻知道她從得到消息後就淚流不止。部隊馬上派了輛車,送她去亞東。車是一輛老式的蘇聯嘎斯車,那個時候哪有什麼像樣的車啊。一個幹事陪著她,急急地上了路。走的是那條我很熟悉的路,從拉薩出發,過羊八井,再翻越雪古拉山,然後下山,然後到了一個叫大竹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