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程(1 / 2)

最後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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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清明。屈指算,這是父親走後的第四個清明節了。

每年清明,我都會回杭州掃墓。站在父親墓前,我總是在心裏默默的說,爸爸,你在那邊還好吧?清明的新茶下來了,記著泡一杯呀。曬曬太陽,讀讀陸遊的詩,一定是你最享受的。

父親最喜歡的詩人是他的紹興老鄉陸遊。在病中他曾賦詩道:“放翁邀我赴詩會,瀟灑瑤池走一回。臨行帶上新龍井,好與詩翁沏兩杯。”起初父親寫的是“瀟灑黃泉走一回”,我們非要他改掉,我們不願意麵對那樣的現實,哪怕隻是字麵上的一個詞。

但父親最終還是赴黃泉了。縱使知道人終有一死,縱使明白他已是87歲高齡,縱使清楚癌症無法抗拒,我們依然悲痛萬分,心如刀割。也許親人離去的意義,就是讓我們知道有多愛他。

而最讓我無法釋懷的,是父親離開人世的最後一刻,我沒能守在他的身邊,沒能送他上路。

從父親患病到去世,我一次次地去杭州,利用假期,利用開會,利用采風,甚至利用周末短暫的兩三天。成都杭州,杭州成都,反反複複。僅八月份就兩次赴杭。即使如此,父親離世時,我依然沒能在他的身邊。這樣的遺憾,外人無法理解。甚至會有人問,你為什麼不一直守在父親身邊?

我是軍人,父親是老軍人,他一輩子嚴守紀律,也希望我一輩子嚴守紀律。春節離家時他就對我說,你不要再回來了,影響工作。回去後該幹什麼幹什麼,國慶節再回來吧。我順從地答應了。為了證明他生病並沒有影響我的工作和寫作,三月裏我去了雲南邊防,回來後還寫了兩篇人物報道,還寫了小說。

但病情的發展讓我越來越沒有心思了,四月裏我借采風活動再次回家,五月裏我借開會繞道回家,六月七月,哪怕是利用周末,我也盡量回家。父親每次看到我,那神情是既高興又責怪。我待不了幾天他就開始催我,你該回去工作了。怕他生氣,我有時隻好待在病房外麵,等姐姐出來。

最後的時刻來臨。8月初的一天,姐姐打電話告訴我,父親病情加重了,已不能進食,全靠輸液維持。我心急如焚,再次赴杭。父親看到我,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他努力抬起胳膊,點點我。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說,你這個家夥,怎麼又回來了?

彼時,杭州正經曆著有史以來最炎熱的夏天,我的心卻冷到極點。更為煎熬的是,每天去醫院,上午,下午,站在父親的病床前,看著在生死線上掙紮的他,束手無策,仿佛在等那一刻的到來。這樣的感覺非常糟糕。恰恰那段時間,我工作上又發生了諸多麻煩,於是在待了8天後,我又一次離開。

可是回到成都僅僅4天,醫院就正式下了病危通知書。接到姐姐電話,我毫不猶豫地於當晚飛回杭州,生怕不能見父親的最後一麵。朋友深夜在機場接我,送我到病房時已是淩晨。父親處於昏迷中,完全不能言語,即使睜開眼睛,眼神也是渙散的。

但生命有時候非常神秘,誰都無法把握。在醫生看來已完全沒有希望了,父親卻頑強地活著。在下達病危通知後,監視器的那些數據,心跳,血壓,血氧,仍顯示正常。但我們知道情況不好,因為,我們時時刻刻都能聽到父親因為疼痛而發出的呻喚。父親本是非常能忍耐的,這樣的呻喚一定是痛到了極點。隻有在注射了杜冷丁後,才能有幾個小時的安寧。很多次,我聽到父親的呻喚,走到床邊,撫摸他的額頭,或者肩膀,他一下子就安靜下來。我不知道是我的撫摸可以止痛,還是因為他感覺到了親人的擔憂,努力隱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