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別著頭,阿離又說:“我家的葡萄誰也不準摘,全是你的!”
“撲哧”一聲,坐在一旁的小老頭忍不住笑了。
我迅速抓起一粒葡萄,剝好了遞到小老頭的手裏:“爺爺,你吃!”
小時候對幸福的要求總那麼簡單,就是這麼幾粒葡萄就把我收買了。我跟阿離冰釋前嫌了。
她家的葡萄從此貼上了我的專利,這一吃就是八年。每年夏天,我都會站在葡萄架下,看著風吹來的方向。阿離說,葡萄被風吹得左右搖擺時,代表有人在想念我們。我立馬叫阿離蹲下,站在她的肩膀上伸手去摘,她緊緊地抓住我的腿:“雞架子,多摘一些,多摘一些大個的啊!”
我突然明白,長大就像樹上的葡萄從搖搖欲墜到擲地有聲。那年我16歲,阿離17歲。
小老頭,我要離開你了
中考過後,有天我聽到屋裏傳來爭吵聲,爸爸說:“我知道你舍不得崽裏,但你也要為他著想,鎮裏的高中怎麼能跟城裏比呢?”
剛開始小老頭還會爭辯一兩句,最後就隻剩下長籲短歎。
完了,小老頭也不要我了。
我跑出家,悄悄去找阿離,說:“我爸要帶我去城裏,以後再也不能一起上學,再也吃不到你家的葡萄了……”
她摘下一大串葡萄,拉起我的手撒腿就跑。
“我們,去哪兒?”
“去他們找不到的地方。”我抽抽鼻涕,瞬間覺得阿離變得成熟美麗。
其實阿離也不知道去哪兒,我們一直順著那條泥濘的小路走,覺得走了好遠。但最後,我還是被小老頭逮到了。小老頭第一次打我,我沒哭,隻是恨恨地瞪著他。
第二天,我被爸爸抓到車上,我奮力地反抗著,一直叫:“爺爺,爺爺!”聲音尖銳刺耳,小老頭這次沒來救我,連阿離也被她的媽媽關在屋裏。
車漸行漸遠,小老頭重重地趴在了地上。
長大,原來是在漸漸忘了小老頭
到了新學校,我不愛說話,沒有朋友。爸爸特別忙碌,我在學校住,我們偶爾見一麵,他很在乎我的成績,我就直接把成績單丟給他。他再多問幾句,我就會覺得煩,立馬將自己鎖在房裏,蒙頭抽泣。
一天中午,爸爸喝醉酒,他問我:“你是不是隻把爺爺當親人?”
我點點頭,他叫我滾。我二話不說,轉身就搭了末班車回老家。我遠遠地躲在沒人注意的角落裏,看爺爺和買豬肉的人聊天。他是個健談的小老頭,他依舊揮舞著大屠刀,有說有笑。我有些難受,原來沒有我的日子,他一樣過得很好。
我正要離開,爸爸就到了,哭著問小老頭有沒有見到我。小老頭急了,發動村子裏的人幫忙找,連阿離都跑出來了。我蹲在角落裏,莫名地覺得開心。
但沒過多久,小老頭突然大口大口地喘氣,我立馬衝上前,將兜裏買回來的藥掏給他:“爺爺,快,快吃藥!”小老頭看了看我,又摸了摸我的腦袋,淚兒不停地掉下來。
回城那天,小老頭問我:“為什麼來了都不回家?”我看著他那張枯瘦的臉,把手掌貼在他臉上,說:“爺爺,等我長大了,就接你到城裏去。”
那次回城以後,我不再排斥爸爸的愛,也試著對他好。年少總是純真無邪,我緩慢又積極地成長,漸漸有了新生活、新朋友,過去的日子日漸模糊,忘了阿離,也忘了小老頭。
對不起,有關係
體重止於40公斤的時候,阿離出現了。她站在我麵前,投下一片濃烈的陰影,笑容依舊那麼燦爛。我們三年沒見了。
她大叫一聲:“雞架子!”然後像小時候一樣不由分說拉起我的手就走,她說要送給我一份生日禮物。
“幹嗎?我不想去。”
她興致勃勃:“雞架子,你見到他一定會很開心。”
她輕易地拖著我走了半個校園,我掙紮,她不肯鬆手。我實在氣不過,甩了她一巴掌。
阿離愣在那裏,看著我。我拉下臉解釋,故意說:“胡離,我記仇,你媽罵過我,你以後別來找我了。”她怔了好久,仿佛不認識我一般,卻沒有鬆手,等了好久才哽噎著說:“你爺爺在門口,他想見你一麵。”她始終沒有鬆手,直到最後,把我的手交到小老頭手裏。別過頭,說:“我以後不會再纏著你了!”
我也別過頭,淚水模糊了視線,不知道是為我和小老頭能久別重逢,還是為和阿離徹底決裂。
後來,我再也沒有見過阿離。原來一個人要是不想見你,會消失得悄然無聲,恍如隔世。
崽裏的葡萄飛走了
高考之後我去了南方上大學,日子簡簡單單。大二期末,我接到爸爸的電話,火急火燎地趕回老家。小老頭走了,支氣管肺泡癌晚期,我沒見到他最後一麵。
爸爸喊了一聲小老頭“爹”便暈了過去,我靜靜地看著睡在瓦片上的小老頭,他換了新裝,他要去旅遊了。我記得好多年前小老頭總會喊我一起幫他曬壽衣,小老頭說:“多曬曬壽衣,人的命會更長。”
我跪下來,把手掌貼在他冰冷的臉頰上。做這個動作是在我18歲時,我對他說:“爺爺,等我長大了,就接你到城裏去。”他當時笑得那麼開心,胡子在嘴上激烈地跳舞。
如今,我長大了,卻忙於填充自己的生活,讓那份他日夜守著的承諾變成了一張無法彌補的空頭支票。
葬禮上,我遇見阿離。想起那時因為身邊站著我的女朋友,覺得像是尷尬地給了她一記耳光,讓她撕心裂肺,她卻始終沒有放開我的手,我鄭重地向她道歉。她卻說:“崽裏,你別難過,生命總有盡頭。”
我不難過,我隻是傷心,恨自己的冷漠。
離別時,阿離和她的丈夫送我。她笑了笑:“崽裏,今天又是你的生日,生日快樂!”
我打開阿離送給我的十字繡:小老頭在葡萄樹旁賣豬肉,我在葡萄樹下舉重。
22歲的我終於明白,生日禮物是你送給我的溫柔。
原載於《高中生教職與就業》
我很喜歡這樣的故事,道盡人生中最美的溫暖,那些人曾陪我成長,可是我們還來不及做出愛的回應,他就消失了。
那年的青蔥歲月,花開半夏
文|安一朗
在各種孤獨中間,人最怕精神上的孤獨。
——巴爾紮克
1
周末無聊,偶然看了一場“快樂男生”的比賽,當華晨宇出場時,我愣住了,莫名地就想起了同桌的你——江小北。
江小北,你長得太像華晨宇了,同樣戴著黑框眼鏡,不高的個頭,木訥的表情,淩亂的頭發,因為不合群還總是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裏被班上的同學說成是“外星人”。江小北,如果你也在看“快樂男生”的比賽,會不會感歎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人長得和你這麼像,就連性格也差不多?你們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弟嗎?
江小北,時間過得好快呀,畢業至今,已經有好多年了,但那些往事,你還記得嗎?或許你早已經遺忘了,因為我記得,你從來都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你,你有你的世界,有你的思維方式。但我看著華晨宇的短片介紹時,回憶卻像潮汐般湧動起來。
2
那時候,驕傲與自卑都並存在我身上。因為胖,我總是在體育課上被大家嘲笑,讓我自卑得無地自容,但又因為成績優秀,一到考試時,我就像打了雞血般鬥誌昂揚。我努力做最好的自己,說真真假假的話,委曲求全,隻想贏得好人緣。
我和大家一樣,因為你的怪僻性格討厭你。在你調整位置搬過來和我同桌時,我直喊“倒黴”,覺得自己和你同桌後會更加被人嫌棄,遭人排斥。那時候,我是那麼渴望得到別人的友誼,雖然很困難。和你不同,你是自我封閉,而我是被人排斥。我努力地想融入大家,卻因為胖,所有的努力隻是徒勞。但那時,我真的是希望大家能夠接受我。
我還因為與你同桌後,被一個男生罵“兩個怪胎,天生一對”而偷偷抹淚。那時,我真的很生氣,甚至有點恨你,覺得這一切都是你的錯。
可你當時居然對我說:“別人都不喜歡你,何苦還眼巴巴地往上湊?你到底有沒有自尊心?”你的話讓我眼紅耳赤,還好你沒有正眼看我,沒有看到我窘迫難堪的表情和眼中閃爍的淚花。一個胖女孩,連友情都是奢求。
“我的事需要你幹涉嗎?”我憤然地回敬你,語氣冷冰冰的,如果可以用力踹你一腳的話,我一定不會腳下留情。你就是那麼不會說話,明知是我的傷口,還故意往上麵撒鹽。
江小北,現在的你,還總會說些“不合時宜”的話嗎?可能有所收斂了吧,畢竟我們都已不再是小孩,言行舉止都得考慮到身邊人的感受。
3
我是一個那麼害怕孤單的女生,既然付出了那麼多努力都得不到別人的回應和認同,於是,漸漸地就與同桌的你關係緩和起來。我主動找你說話,主動與你東拉西扯,主動關心你的學習。雖然你麵對我的熱忱還是一副無動於衷的表情,但我很開心,因為你最終還是會回應我,並且從來沒有叫過我“胖子”。
江小北,你確實是個奇怪的人,你怎麼就那麼不在乎別人當麵叫你“怪胎”呢?你的腦子裏怎麼會有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呢?你真的就一點都不在乎別人對你的評價嗎?而我是那麼努力地做最好的自己,甚至委曲求全,僅僅就是希望得到所有人的認可。
畢竟是同桌,交往多一點很正常,你還說了一些你的事給我聽。我的身邊一直沒什麼朋友,了解你的一些事情後,我覺得我有責任對你好,所以我把所有的熱情和關心都放在你身上了。可能是我的表達出了錯,也有可能是你會錯了意。我真的不知道,有一天你居然會寫信給我,說是想與我交朋友。其實我們已經是朋友,但我又明白,你字裏行間所要表述的意思,並非僅僅是朋友。
我看完信後,拍了一下你的腦袋,說:“你想什麼呢?想那麼多,還想那麼遠。”其實我心裏已經泛起了絲絲波瀾,那是我第一次收信,來自男生寫的,雖然你很怪,也很普通,但你終究是個男生,而且你身上還是有很多吸引人的魅力,我小小的虛榮心得到了滿足。
我沒有拒絕,也沒有說接受,隻是在以後與你的相處中,莫名地就多了一分溫柔。與你更加熟悉後,我發現你沉溺於自己的世界裏時,表情總是寂寂的。江小北,你一直都是孤單的孩子,對嗎?看了電視上對華晨宇的短片介紹後,我在想,你那時候,是不是也經曆了很多與我們年紀並不相符的事情。我聽同學說過,你父母很早就離婚了,你一直跟著你的父親生活。父親再婚後,你就變得怪怪的,不愛與人說話。可是我知道,江小北你喜歡唱歌。
那是一個彩霞滿天的黃昏,晚自習時,我很早就到學校了。我以為我是第一個到的,沒想到,走到五樓的教室門口,還沒進門,我卻聽到一陣好聽卻有些憂傷的歌聲。“忘憂草,忘了就好……”我沉浸在深情的歌聲中,從窗口偷偷探進頭看,原來唱歌的人是你。那是我第一次聽見你唱歌,平時上音樂課時,你幾乎是不唱歌的。真沒想到,江小北,你竟然有那麼好的歌喉。聽到腳步聲,你的歌聲倏地停了,霞光籠罩下,你的眼神卻是一片荒蕪。
我進去教室時,你倚在課桌,手中無聊地翻著課本。“江小北,你唱歌真好聽!”我由衷地說,想央求你再唱一首時,你卻是拒絕了我。被拒絕,我感覺太沒麵子了,於是憤憤地說:“有什麼了不起,不唱就不唱。”
也許是賭氣吧,那以後好長時間,我都不再主動找你講話。你原本話就少,漸漸的,我們就陷入了互相不說話的尷尬境地。於你,可能很習慣吧,但我卻是難受了很長時間。我一直沒什麼朋友,因為胖,自卑如影隨形,我努力在學習上出類拔萃,以為這樣可以贏得關注的目光,可是我想要的友誼,卻從來沒有降臨過。
心裏充滿了怒氣,我像吃了火藥,看誰都那麼不順眼。我對所有人付出了那麼多熱情,卻從來沒有得到過回報,於是“破罐子破罐”,心情不好時,逮誰就和誰吵。
4
“你怎麼變了?變得讓人陌生。”
江小北,這是你給我的最後一張紙條的內容。我看後,生氣地把紙條撕了,我覺得,大家都看不起我,因為胖,我成了絕緣體,就連你也那樣對我。
你主動搭話,我卻不再感動,也沒興致理會。那時期末考又將來臨,我所有的關注點都轉移過去。隻有考試才是我喜歡的,隻有高分才能讓我找回久違的自信和驕傲。
隻是我沒想到,江小北,那會是我們相處的最後時光。新學期開始後,我才知道,你轉學了。聽同學說,你轉去了你媽媽所在的城市。因為你平時和大家都沒什麼交往,關於你的消息,我再也沒有聽到過。
我煩躁了一段時間,沒有你在身邊,我成了大家眼中的隱形人,當然,大家在我眼中也是隱形的,我陷在自己的憂傷中顧影自憐。我不再像過去那樣委曲求全,不再主動對人示好,不再想有什麼好人緣。
我卻是一遍遍地想你,在《忘憂草》低回的旋律中回想我們之間並不多的交集。如果那時,我們都退一步,我們是不是可以相處得更好一些。我們都是孤單的孩子,你主動封閉自己,而我被動孤獨,我們渴望友情,卻都不知道如何相處。
我為了維護虛榮的麵子,僅僅因為你不唱歌給我聽,就否定了你,否定了我們之間若有似無的情感,在懵懂的青蔥歲月中,將一份友誼變成了遺憾。
5
華晨宇在電視裏唱歌了,他深情地唱著《我》,憂傷的歌聲,歇斯底裏的表情讓人無不動容。我的眼眶濡濕,看著他,腦海中浮現的卻是你,江小北,你唱歌時,是不是也是這樣的表情?
很久沒有你的消息了,你還好嗎?江小北。如果回到從前,我一定一定不會像過去那樣,為了虛榮的麵子與你賭氣。
知道嗎?江小北,現在的我,已經不是胖子了。這些年來,我安靜了很多,學會了優雅與從容,再不會為了別人的一句話而患得患失,亦不會為了贏得好人緣而變得不像自己。
原載於《考試周報》
純潔的友情往往能掩蓋生活中的不快,一個眼神,一個微笑,一句祝福,總能消除頭頂上的愁雲,所以我們要珍惜現在的友情。不要總認為這些都是奮鬥之外的事,這樣,隻會讓人迷失方向,成為弱者,孤獨一世。
刺桐花謝了,刺桐花開了
文|青山綠水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龔自珍
刺桐花謝了,刺桐花開了。
我的老師卻永遠地走了。
那天,目送著靈車在眼前緩緩駛過,仿佛又聽到老師親切溫和的聲音。
“你要多寫……”病榻上的老師用微弱的聲音含糊而又反複地說著。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已經幾乎不能吃下任何東西了,隻能靠輸液支持。看著老師熟悉而又陌生的麵容,我心裏一陣疼痛,僅僅兩個月,老師就消瘦到了這副模樣。
兩個月前,和幾個同學去探望高中班主任陳自強老師,老師剛動過兩次大手術,化療後頭發稀稀疏疏,視力也受了影響,右眼基本不能視物,卻還是一樣溫和、微笑。他從書房拿出幾本剛出版的新書《泉漳集續篇》送給我們,他說和之前那本《泉漳集》一樣,專門收集20世紀80年代以來陸續發表在報刊上的閩南曆史文化論文。老師是泉州市鯉城區人,後到漳州一中任教,直至退休也未改摯愛故地的情懷,為此寫下《吾之小學》係列,深切追憶幾十年前就讀的泉州聚寶街求德小學。記得高中時有一年暑假,老師把我們全班都帶去泉州,借了一所中學裏的兩間大教室,把課桌拚成一張大床,全班一字排開睡通鋪。那幾天老師帶我們參觀開元寺,看東西兩塔,登清源大山……曆數泉州的點點滴滴,讓我們這群小青年第一次見識到泉州這個開滿刺桐花的古城的博大和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