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加入老年合唱團,有次老師問,哪位會看譜唱歌?他拿起《車站》的譜子,試唱起來,那深沉而略帶憂傷的曲調,頃刻間把人帶入久遠的回憶。當老師得知他識譜和拉琴都是靠自學,連連稱讚他“樂感很好”。
在一次外出時,他不慎從台階上滑下,造成股骨頭損傷。在做了股骨頭置換手術後,需要臥床靜養,家人放舒緩的鋼琴曲給他聽。他微眯著眼睛,聽得如癡如醉。待身體康複後,已年過七十的他,有個令人意想不到的舉動,報名學鋼琴。
之後幾年,他每天上午去上鋼琴課,風雨無阻,晚上到廣場跳跳舞,把日子過得活色生香。
周末的一天,我又在廣場一隅見到他,曬著暖暖的太陽,悠閑地吹著笛子。他的手指愉快地跳動,一串串歡快的樂符飛出來。一曲終了,有人好奇地問,你吹的這是什麼曲子?他微笑著答道:歌名叫《初戀》,很好聽的。
他的話引來一陣哄笑,大家誇他有一顆青春不老心。有人忍不住又問,如何修得這樣的好心態?他緩慢地一字一頓地說:不生氣,那人似乎有些失望。老人臉上浮起孩子般的笑容,接著說,我再加上兩個字,就是不生氣。話音一落,眾人都陷入了沉思。
原載於《新作文初中生適讀》
情緒這東西,你不在意,它就傷不了你。每一個童心未泯的人,都是自己情緒的主人。
炒?涼?粉
文|暗香浮動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
——秦觀
立冬之後,天氣轉涼,傍晚的街上已少有人行走,隻有幾個不怕冷的孩子在街上追逐打鬧。忽的就有一聲吆喝在微寒的風中傳開:涼粉焦,涼粉焦……聲音沙啞而悠長,每一個字之間都隔著兩三個節拍,似一滴墨水在宣紙上慢慢暈染。接著便有一輛亮著昏黃燈光的三輪車遠遠行來,速度極其緩慢,仿佛好久才向前挪動一點,讓我們這些端著碗站在寒風中的饞嘴孩子急得直跺腳。
那時物資匱乏,實在沒有什麼花哨的零食填補年少的腸胃,炒涼粉則是寒冷的冬夜裏唯一的一點溫暖和誘惑。我們這裏說的“涼粉”是用豌豆澱粉和綠豆澱粉做成的,把粉和水按比例調成稀糊,倒入燒開水的鍋裏,快速攪拌成透明糊狀,然後倒入瓷盆中完全晾涼,最後就變成了米黃色的宛若果凍一樣的涼粉塊。
吃的時候,把涼粉切成四方方的小塊,放在抹了油的平底鍋裏煎炒,出鍋時淋上蒜汁、麻醬,那香味簡直是絕了。它橫衝直撞,極其霸道地鑽進你的鼻孔、耳孔,甚至身上每一個打開的汗毛眼裏。僅僅聞著,就是一種享受。
我和小夥伴們最喜歡吃二毛爺爺的炒涼粉,也就是那個把吆喝喊得抑揚頓挫,像戲曲一樣動聽的二毛爺爺。炒涼粉看似簡單,但對火候的把握卻要求得十分嚴格,火候不到,涼粉吃起來軟塌塌的,沒嚼勁;火候過了,涼粉就會完全失去水分,味同嚼蠟。二毛爺爺則能炒得恰到好處,吃起來外焦裏嫩,特別過癮。每次聽到二毛爺爺拖著長音的“涼粉焦”,我的眼前立刻就出現了淋著麻醬、炒得焦黃的涼粉。
那時的炒涼粉一塊錢一份,堆在小碗裏高高地冒著尖兒,散發出濃濃的蒜香味兒。每次聽到吆喝聲,我和小夥伴們就急著往家裏跑,拽著大人的胳膊討來一塊錢,順手拿上一個小碗便衝出來,站在門口踮著腳尖等二毛爺爺慢慢地靠近。聞著空氣中隱隱的香味兒,聽著二毛爺爺獨特的吆喝聲,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都覺得是一種折磨。
吃的次數多了,我和小夥伴們竟發現了一個“訣竅”,雖然炒涼粉是一塊錢一碗,但有的孩子若隻有五角,二毛爺爺也會給盛上半碗,這半碗沒有一碗多,卻也冒著尖兒,如此,兩個半碗加起來,要比買一碗還要多一些。於是,二毛爺爺再來的時候,我和小夥伴們便商量好了似的,拿上兩個小碗,一個碗裏盛五角錢的。
二毛爺爺不說話,隻是笑著,用鏟子把炒好的涼粉盛到碗裏,在我們熱切的目光中,二毛爺爺往往會多添一點,金燦燦的涼粉便堆得像高高的小山。如此,我們的快樂似乎也一下子放大了好多倍。每每不等回到家,我們就會迫不及待地用手捏起一塊丟到嘴裏,然後燙得擠眉弄眼,互相大笑著卻仍不舍得吐出來。
直到多年後,再回憶起二毛爺爺臉上寬厚慈祥的笑容時,我才明白二毛爺爺當初的善良和仁慈,盡管我和小夥伴還因此在背地裏嘲笑過他無數次。如今,二毛爺爺已不知身在何處,曾經那麼誘人的炒涼粉也漸漸地淡出了我的記憶。偶爾吃到,卻也隻剩下鼻孔裏的蒜香味兒,嘴裏的涼粉再不是從前的味道了。
原載於《青年文摘》
我們之所以對一種味道記得特別清楚,大多是因為記住了與之相關的人的美好。那時候,生命裏都是滿滿的愛。
閑來拾得滿袖香
文|顧曉蕊
真正的幸福,雙目難見。真正的幸福存在於不可見的事物之中。
——楊格
走進和暖的春風裏,仿佛天然的香水罐被打翻,香氣溢得到處都是。迎春花開得熱鬧,開得妖嬈,金燦燦地閃著亮。桃花紅,梨花白,還有不知名的小花也都競相開放,展露芳菲。
我驚歎於花的美、花的香,是剛剛好的美好。沉悶了一冬的我,此刻直想歡呼,想高聲吟唱。可側身望了望站在身邊的你,還是淡淡地一笑,我們都習慣了沉靜如水,把心事輕輕藏起。
時光,在指尖悄然滑過,不知不覺中,與你結識已十餘載。你曾踏著風雪而來,與我圍爐而坐,喝著茶,談論著文學,以及煙火世事。我一直覺得你是懂我的,記得你給我的每一份溫暖,因為有你,我更熱愛當下的自己。
最近幾年,聯係卻少了。偶爾隔著電話,你說,春天裏,我們一起賞花去。我閉上眼睛,想象我們走在春光裏的模樣,暖暖的陽光,柔柔的和風,還有如花般美好的你。
然而,花開了,又謝了,我們沒能如約而至。工作很忙,我又要加班了,或是你的孩子患了感冒……總是臨時有事被絆住腳。直到前些天,你又打來電話,說,再不去看花,我們就要老了。
花兒年年開,年年花不同,忽然驚覺我們辜負了多少春光。茶道裏講“一期一會”,曾經自信滿滿的我們,總在等待,等待下次春天來,因而錯過了太多的機緣,錯過了花開最美的季節。
如是想著,片刻也不能等了,我們相約來到河畔。那一樹一樹的花開,那些綠得滴水的嫩葉,看得人心裏癢癢的,又暖暖的,滿眼都是歡喜。
一陣風過,片片花瓣兒飄落,像下了一場花雨。飛花似夢,點點愁,心裏升起如煙的惆悵。這個春天,美好得讓人心慌,一切的瑣節都顯得如此多餘。
我們坐在一棵花樹下,拋開虛張聲勢的矜持,快樂地放聲歌唱——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有一回並肩坐在桃樹下,風在林梢鳥兒在叫……歌聲飄蕩在風中,飄蕩到雲中。
透過時光的沙漏,那些或悲或喜的日子,變成了一張張剪影,幻化成美麗的千紙鶴。
留不住的,永遠是時間,當我們為過去的時間歎息時,更應當握住眼前的幸福。盡管短暫的相聚後,我們仍會隱遁於人海中,各自忙碌,各自精彩。
然而,這一生,感謝有你相伴的每個日子。是你,讓我體會到友誼的雋永,以及它散發出的淡雅清芳。是你,讓我懂得人與世間萬物,皆有深深淺淺的緣。
願此後年年,我們會相約在某個溫暖的午後,拾得一袖馨香。讓我們攜手帶著愛與感恩,踏一路春風,灑一路歡歌,抵達心中的那片桃花源。
原載於《中學生》
看過的風景多了,遇見的人、經曆的事,總有一些不願想起。邊走邊忘,讓美好儲存,把頹廢清空,人生的桌麵上,隻有幸福。
村莊與我
文|紫溪
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
——李清照
慶幸我生在一個還有理想的年代,杏花春雨,白雪寒冬,歲歲安然地成長。山裏的世界很明淨,鄉間的小路偶有汽車經過,成群的孩子追趕著跑出很遠,嘴裏念著自己編的童謠。麥地裏的芬芳撲鼻而來,快樂裝滿了心間,可以確定自己就隻是山間的一種鳥類。
山外的精彩從教科書裏紛呈而來,一個激情昂揚的老師帶著一群心潮澎湃的孩子,仰望著藍天白雲。很多年以後,我的理想涅槃成村莊的一麵旗幟,弟弟妹妹們勇敢地接過火炬,用矯健的步伐奔向遠方。當我能安歇下來微笑的時候,才知道我離自己的村莊已經很遠了,如那排在建設中消亡的石榴樹一樣。我隻敢留著一種期許,願所有的芝麻都能開花。
在我的記憶裏,從第一縷炊煙飄揚的時候,蘇醒的村莊就有了鮮活的麵孔。木房青瓦的屋簷下沒有過多的秘密:誰家的孩子哭了,誰家的花貓下了崽子,李家的鍋裏飄出的香味,張家的桃花開在牆上……人間的煙火近在眼前,比電視裏的新聞更能讓人興奮。地裏的玉米和小麥,書裏的北京天安門,還有門後長長的煙鬥,各有自己的去處,井然而有序。
如今,清澈的河邊沒了姑娘們嬉笑的身影,聽說她們都遠嫁了,偶爾帶著夫婿在特定的日子衣錦還鄉。村莊隻剩下老弱的麵孔,漸失顏色。有留守的兒童在呼喚著愛,一種殘缺著的向往成了奢侈,最後連村子旁邊的大樹也嚷著要進城。一切寂靜了,除了春天那個節日隆重地來臨了——在他鄉的孩子們長高了,有著向日葵的笑顏,身邊帶著異鄉的姑娘,頭發和服飾與村莊的顏色格格不入。九十高齡的大爺品嚐著孫子帶來的糕點,連連誇讚還是新世界好哇,地裏的小麥居然可以做出如此的花樣。曆經饑餓的祖母們擔心著好日子的盡頭,總是害怕歲月變遷。村莊從驚詫到寬容,再到如今的平靜,整個世界就這樣被包容接納了。
前方,就是這條路,它帶我到達理想的一端,它也帶著我的兄弟姐妹們到達另一種理想。村莊賦予他們傳統的起點,這條通往山外的路給了他們新的生存法則。終於有一天,異鄉的鋼筋水泥在村莊的土地上崛起,村莊的麵貌在鞭炮聲中煥然一新。我追趕著汽車奔跑的時候,沒有人敢奢想,我們也可以擁有自己的汽車。細數三十年河東的事,感慨這些變遷來得如此迅猛。
我不敢遺忘這些,所以我一直很富足。從鄉村到城市,還是人來人往的親情,有時隻是幾個玉米棒子,有時隻是幾個農家的土雞蛋,有時隻是孩子上學路過一頓飯的工夫。我還是父老鄉親眼裏質樸的村姑,有純美善良的心靈,記得東家的苦難西家的疼痛。
在城市待久了,慢慢融合,有了些變異的跡象,不期然長出了勢利的第三隻眼睛,心裏滋生了冷漠,勤勞與熱情在慢慢消逝。然而,我粗糙的雙手還有腳上布滿的繭子,它們揭示著我火紅的出身。在美麗的海灘,我無地自容地收藏起我的腳趾,它暴露著我最後的虛榮。而在妹妹眼裏,我一直是公主,一位土著民族的公主,擁有至高的榮譽,足以做成標本。
就在村裏人羨慕我飛得很遠的時候,城裏人卻在嘲笑我飛得不高。一隻蟬的理想在冬天就戛然而止了。想起父親憨厚的笑,還有滿是期待的眼睛,到如今的一抔黃土,仿佛淹沒了我人生所有的依靠。恍然如夢。
時間漂洗了一切歡樂與哀愁,讓我坦然得如同盛開的棉花,隻與季節有關。向村莊望去,我的理想隻是一扇門窗,當我跨出那道門坎,我就完成了一種使命。於千萬人中,我是幸運的發明者。掀開宿命的衣袖,隻是一場有備而來的風,打亂了村莊的秩序。最後走成了一條路,一條通向遠方的路。
當簡單的渴望變成了原始的生存砝碼,理想就隻與風有關了。不時聽到種子發芽的聲音,還有泉水與白楊的讚美。從春風到秋風,隻是一片葉子沉重的歎息,在村莊裏悄無聲息。
原載於《初中生》
當炊煙在屋頂升起,我們想起了家,想起那個帶來安全溫馨的地方。鄉村讓我們記起我們的從前,那個沒有戰爭,沒有欺騙,沒有掠奪的日子。踏在鄉村的泥土路上有一種反璞歸真的感覺,瞬時拋開城市裏無處不在無縫不鑽的煩悶。
月亮堂堂
文|許冬林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蘇軾
月到中秋,分外的清白而圓潤,掛在藍汪汪的遠天上,像從豆芽缸裏剛撈上來的豆芽一樣,又白又胖。